中国必须引领消费市场的发展模式
周大地（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长、中国能源研究会副理事长）
我国长期执行的出口导向型发展政策需要进行重大调整。出口导向型发展政策曾经对引导中国产业结构升级、提高制造业品种和质量水平起到了重要的拉动作用。但长期执行高出口退税政策，使制造业出现了出口优先的发展模式，制造业产品更新过多地依靠外部市场。另外，订单出口加工把中国制造业平均利润水平普遍压低，许多出口产品依靠退税才能赢利，相应地，国内消费品也被压低了盈利空间。这也抑制了自主创新。
由于国外消费引导国内产业发展，高附加值产品的竞争优势仍然掌握在外国企业手中。比如汽车领域，国外企业提前几年把概念车发布出来，等到中国企业研发得差不多的时候，外国企业再提出比中国企业更先进的新技术，使得中国汽车一直处在中低端水平。
中国市场才是国内产业自主发展的真正动力，白色家电就是一个好的案例。目前，中国比较成功的产品都是国内市场拉动并形成产业竞争力的，比如高铁、工程机械和信息产业。但是，目前高附加值产品仍然主要由外国企业占有，包括工业生产设备、仪器仪表、关键材料、核心装备等。
低附加值产品的数量扩张已经不能支持发展。目前我国制造业的数量已经达到惊人的高峰，基础原材料和大宗商品占到世界产量的三分之一到一半，有的更是占到70%以上，但制造业平均利润率不到6%，许多企业没有掌握研发资源和能力。人均GDP从目前不到9000美元如何增长到20000-30000美元，如果按现在这种产业结构和附加值结构，我们不能靠进一步扩大制造数量，而是必须要靠提高劳动的价值量。西方面临价值附加和分配与多数人脱钩的问题，中国也要着力解决这个问题。回归实业，调整价值分配模式，是一个战略性问题，需要经济学的再创新。
中国必须引领消费市场的发展模式。我们不能重复西方的发展模式，西方国家是以奢侈消费拉动消费发展的，比如英国老百姓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英国的奢侈品消费量巨大。我国要提倡绿色低碳消费模式、公平合理共享的消费理念，创造新的消费发展空间和需求，拉动技术创新。建筑、交通、智能化、健康、文化等领域都要有自己的消费创新，把新增的知识产权掌握到自己手中。只有消费质量领先，才有真正的出口竞争力和比较优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实现发展政策的调整，就可以将贸易战的影响大大降低。其实中美之间可以实现更广泛的合作，不需要用贸易战的方式解决问题。中美之间的能源贸易就是前景可期的。
中国主要的能源进口来自于石油，同时天然气和煤炭的进口数量也在迅速增加。煤炭的国内可替代性非常强，煤炭的进口也主要是为了解决少数地方价格竞争的问题。这使得进口煤炭价格成为中国煤炭价格的上限，当国内煤价涨得多时，煤炭进口量增加就会对国内煤价有所挤压。美国煤炭比较丰富且生产成本低，但美国煤炭运到中国相对距离较远。
根据当前的国内天然气现状，中国的天然气未来十几年将有较大的进口增量，其原因是国内天然气大幅度增产难度较高，但仍有增产期望。虽然现在国内天然气产量在1500亿方，但现有天然气产量构成中已经有三分之一以上是“非常规”天然气，考虑到页岩气地质条件复杂，预计难以出现页岩气革命。但是天然气进口量有望从目前不到1000亿方增加到2500-3000亿方，总消费量达到5000亿方以上。中国对于天然气需求主要是改善能源质量，适应现在城市化和环境治理、低碳发展要求。但应该将天然气视为过渡性能源，不是可以永远用下去的。
石油进口需求还有增量空间。目前石油净进口超过4.5亿吨，除了原油以外，还要进口一部分石油产品。现在国产石油维持2亿吨左右，平均和边际生产成本已经较高。石油增产是可以拱上去，但是保产就非常困难。尤其石油价格下降以后，国内产量从2.1亿吨降到了1.9亿吨。现在看来，国产石油维持在两亿吨左右比较符合中国实际。从石油勘探理论和实际操作过程来看，在中国的地质情况下发展页岩油是没有科学依据。目前，石化产能规模扩张很多，据统计，各个地方欲增加1.5亿吨的加工能力，但实际上现在的加工能力已经到8亿吨了，利用率大概70%，以后有可能出现石油加工能力明显过剩的情况。另外，汽车数量和石化需求还在增长，但石油增量的不确定性逐渐加大。中国现在有两亿辆车，很多预计认为有很大可能再增加一倍以上达到5亿辆左右。但汽车电动化有可能在2030年前出现市场翻转，石油消费可能提前达峰。目前，石油进口量增加1亿吨仍然是多数预测的低限。
美国的能源出口能力还有待建设。目前美国天然气的确有富余，但要大量出口还需要相应的设施建设，特别需要点对点进行项目设计。美国天然气有可能具有竞争力，页岩气还有一定的扩张空间。但从前一段时间来看，美国的液化天然气到东亚的价格并不低，美国国内天然气价格是很低的，但加上中间运输及处理等成本就不低了，理论上具有一定的竞争性，但以实际的执行情况来看，美国天然气并没那么便宜。
目前美国石油出口以品种调剂为主，同时赚取市场品种差价。并且，美国出口以化工原料油品为主，不适应原有炼厂装置。页岩油和石脑油的性能差异较小，以石脑油这个角度来测算，美国有近两亿吨的出口量。然而其原油出口只有几千万吨，现在还要大量进口石油，净进口量目前有将近两亿吨。美国是否可以成为净出口国取决于未来石油价格，乐观的估计，美国石油还有2-3亿吨的增产空间。我国即使打算大幅度增加美国油气进口数量，短时间内也难以增加到亿吨级水平。这是因为，需要逐个项目进行商业评估和谈判，而且需要大量投资，存在市场风险。
（本文是作者在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主办的博智宏观论坛第二十九次月度例会上的发言，经作者审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