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城市回小地方 就是躺平?
乡村岁月不是归宿,更像是重新出发,有人踩着写字楼的大理石,有人走在田间地头的泥土里。2021-08-31 10:37· 显微故事 裘小青
他们回归乡村对抗现实,重新发现和改变乡村,更发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然而正如许多故乡已难有田园诗,逃离回归也可能不是终点,更可能是另一场冒险。
“那个卖螺蛳的方案,颗粒度还不够细。”
“我们应该为鳝鱼找到新的玩法。”
“把客户沉淀成为我们的私域流量。”
“上次拍那个花生视频,没啥子(什么)体感”
这些农货版互联网“黑话”,不是飙在有大幅落地玻璃的公司会议室,而在四川荣县的大山里。
一场“互联网销售复盘会” 正在激烈进行,但村民们更喜欢老话,叫“坝坝会”。场坝上热闹非凡。中间一张折叠大圆桌,蓝色塑料凳围几圈,就是会场了。
PPT现场画,稿纸写满了,就捡块泥巴在地上比划。会议由“项目PM”主持,每个人都能自由发言,甚至还会“argue(争论)”。复盘会常常一开就半天,直至炊烟袅袅,脚边灿黄的玉米棒,阳光下格外耀眼。
人们嘴里的“互联网黑话”,大都从网上培训视频学来的。“听得太多,入脑咯。”带头人龚勋说。
坐在他四周的成员,曾是城市白领,小商人,半挂司机,水果摊主和烤串小哥。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逃离大城市,抱团隐居大山。
在这群年轻人眼里,隐居生活不只是“采菊东篱下”,而是更现代更自由地生活。
他们拉起网线,人手一个网店,组成互助社。他们把大地的馈赠运到山外。
商品包括柑橘,鳝鱼,河蚌壳,浮萍,水葫芦,甚至泥土,无奇不有。他们自认为是一个“team”,奉行平等和共赢。不同项目里,谁行谁当PM,即使是夫妻,工作上也保持独立。
这个自带乌托邦色彩的互助社,成员大多来自大城市,跟当下大多年轻人一样,承受生存重压和职场焦虑的席卷。
不过,他们的“逃离”不是消极式躺平,而是带去城市的社区形式和互联网生产关系,与乡土社会进行一场嫁接试验。
他们在对抗现实的同时,重新发现和改变乡村,更发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然而正如许多故乡已难有田园诗,逃离回归也可能不是终点,更可能是另一场冒险。
“还没开跑,就不想比了”
从成都往南至荣县,隧道似乎没有尽头。
河口镇就躲在群山中一处丘陵地,到处是玉米地和芭蕉林,白墙灰瓦点缀其中,安宁得如同世外桃源。这里的乡民世代务农,甚至大多没出过大山。热闹都来自一群山外的年轻人。
从西安到荣县,32岁的龚勋走了八年。他在西安卖过烧烤,每天夜里守摊到凌晨五点。
早期,用他的话讲“也是辉煌过的”,烧烤店占了三层旧楼。但很快周边要拆迁,所有努力归零。
关店后,他放下大学生和老板身段,去给人打工,在羊肉泡馍店当厨,还卖过保险,每天三百个陌生电话,他硬着头皮拨号码,照着提词板念,也说得哆哆嗦嗦。
有时业绩不够,还得自己掏钱买。最难受,是那种自尊被人遗弃的感觉。
后来,龚勋结了婚,有了孩子,却仍住在出租屋,有时房东要得急,房租凑不够,就得连夜搬。
孩子教育也头痛,眼看一天天到就学年龄,工资与房价差距却越拉越大,各种补课培训班还动辄标出天价,“还没开跑,就不想比了。”
窒息的感觉渐渐压过来,孩子需要的支出越来越多,工资却没跟上,出租屋隔一阵又要搬,无论房价、租金,全都在涨,不知什么时候,龚勋觉得,那道来自未来的光芒,已微弱得看不见。
每年春节回家,龚勋都难得喘息,在小镇走走,见见老朋友,享受片刻的自由自在。
有一年,他在小镇水吧跟老同学喝茶,说起另一个朋友,在临近的内江市创业,两人当即开车过去请教,回头念头就此种下。
家人却从没想过龚勋再回河口,他们的思想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城市的地沟油都更香,硬撑下去,是唯一可能。
当龚勋提出回去的想法时,家人都忧心忡忡好一阵,首先还不是物质上的忧虑,而是担心他精神出了问题,太消极了,甚至抑郁。
而龚旭说服家人的办法,是先斩后奏,私下里他开始筹备回小镇创业。
回去还是留下?这个问题也折磨着河口镇青年范余胜和出身贵州苗乡的妻子陈进飞。毕业后,两个农村青年一起到福州闯荡,想看更大的世界。
毕业后,陈进飞从未想过还会回到农村,在福州,依然是飙升的房价,封住他们向前的路。下一个退守地是成都,陈进飞喜欢这里,气候,美食,天空平静的蓝色。
不平静的,却依然是房价。继续退守南充,最后想,既然都离开大城市,还不如回老家,多年长跑的爱情,总要有个安放。“起码农村还能修得起房。”丈夫范余胜说。
另一位90后小温,曾是留守儿童,回乡的动力更多源于亲情。
父母常年在杭州打工,爷爷奶奶把他带大。爷爷教会他摸鳝鱼,捞河蚌。玩累了,就循着奶奶厨房的饭香,大步走在夕阳里。
带着这些温暖的记忆,小温到山外走上艺术之路。
先在杭州一个油画基地,租住在萧山机场附近的农民房里,画卖不动,差点没把自己饿死。和许多失意的艺术青年一样,搁了画笔,向现实低头。
他转行学货车驾照,辗转许多工地开水泥罐车,跑长途,累点,却也赚得多些,月入过万也很平常。
后来,家里传来噩耗,奶奶去世了。他把爷爷接到身边,平时在工地跑车,好不容易空闲点,就用水泥罐车拉着爷爷去江边看钱塘大潮。
江南的水土,四川老爷子总住不习惯。小温知道爷爷的心意,眼瞅着钱也攒了一些,就带爷爷回河口镇,好让他每天都能喝到镇上的盖碗茶。
别人眼里的风平浪静,不过是自己生活里的迫不得已。
这些年轻人重拾乡愁的背后,是生存的纠结和拉扯。城市化依旧轰烈,到2021年,中国四个一线城市人口已经超过8300万,至少16个城市人口超过1000万。
聚集与繁华的另一面,是内卷与生存焦虑。年轻人群体逃离北上广,到终南山隐居,到丽江开民宿或到山里建农场等新闻,不时见诸报端。
多年来,“逃离”一直是弥漫在城市年轻群体的痛点情绪,坚守还是逃离,这是几乎所有城市外来年轻人经历过的灵魂拷问。
回到小城,芒刺在背
西安的龚勋,福州的范余胜,杭州的小温,几个“城漂”青年不约而同回到河口镇时,并不知道彼此将要面临怎样的命运。
“逃离城市龙卷风一时爽,回到农村菊花残满地伤”,对这群年轻人来说,不在城市当沙丁鱼,很可能就只能在农村当条咸鱼。
龚勋回到小地方的感觉即是如此,芒刺在背。
压力首先来自家里,现实层面的考虑尚就能克服,乡土世界面子心重,“大城市混得不好才回小地方。”
龚勋很清楚,他即将面临的是什么,走在镇上街道都不自在,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荣县河口,是那种典型的川南乡镇,店铺墙体老旧,多以农机副食为主,零星的家电和国产手机专卖店,则出现小镇中心地带,道旁低矮绿植溅满灰泥,行人稀少,树木凋敝,守店的小孩埋头刷手机消磨时间。
从略微破损的小镇主干道拐进小巷,却是另一副热闹景象,快递堆积,人员忙碌,麻将馆旁的卷帘门铺子,就是龚勋逃离城市的落脚点。
龚勋的大学专业是动画设计,还学过编程,对互联网那套还是有些认识。于是,他从外卖和团购入手,试试水。
在河口镇,当龚勋开始做淘宝时,镇上甚至还没有快递,发货要骑着汽油摩托去县城,来回要近两小时。
而另一条更为艰难漫长的路,在人们的脑子里,是观念的藩篱。这位来自大城市的逃离者, 也像跟芒刺,扎进钝固的小城世界。
为了赶龚勋回大城市工作,家人甚至动过念头拔他网线,小县城工作少收入低,创业若不成,只有月薪三五千的生活等着他,还不一定有。
龚勋自己眼里,他是时髦的互联网创业者,但在保守的小镇居民看来,他可能只是个落魄的怪人,甚至有些危险。
最初那段时间,他一麻袋一麻袋往家里搬东西,还在镇上引起不小动静,流言四起,有人说他做传销,有人说他诈骗。
父亲见过世面,倒是慢慢理解,母亲却也跟着起哄,整天跟龚勋唠叨:“不要做坏事哦,不要骗别人哦。”
一段时间过去,镇上邻居又能看到新的“稀奇”,龚勋开始每天往外面搬麻袋。
母亲也终于信了,儿子真的在做正经生意,货从网上发出去,钱也从网上打过来,她去镇上小广场跳坝坝舞,逢人就说,儿子干的是正经事,还挺赚钱。还是没人信,满眼狐疑。
龚勋自己也干得提心吊胆,有流言传说,机关已经在关注,人们议论,不定哪天就给一锅端掉。
流言其实大多来自那些“相关者”,龚勋在网上卖的农货,大都从当地农民手里收来,因为直接面对消费者,比以往商贩收得高很多,农民多赚了钱,有人却不高兴。
正当龚勋在镇上搅动池水时,河口乡下范余胜夫妇的互联网创业,则几乎是在草丛里摸索。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半山腰,门前是及膝的杂草,还有玉米地和芭蕉林。即使在镇里,都嫌这里远。
和龚勋相似,两夫妻也想到做网店。妻子陈进飞最初学淘宝运营,大都是在深夜孩子熟睡以后。照顾孩子是一方面,更重要是掩人耳目。
乡下人眼里,女人就该带娃持家,其他,那都是不务正业。
好在是,范余胜非常支持妻子创业。即便“打水飘”,也要让陈进飞折腾,他理解妻子,“她需要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范余胜感到压力了,不觉间妻子已经比他挣得多。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被给妻子乖乖喊回家,“打打下手,服务领导。”范余胜自嘲。
龚勋的名字,也开始在河口镇流传,乡邻们都能看到的,龚勋父亲曾做小生意欠债,现在儿子回来“瞎搞”,竟然很快就把所有债务还清。
他请人做客服,但年轻人都出去了。龚勋的首批员工都是银发族。他们打字不溜,只能用手写板回旺旺,后来龚勋要求,“你每句话前都要加个"亲"字。”
一开始老人们都害臊,拖了很久都不愿写。后来习惯了,跳广场舞老姐妹说话,开口就是“亲”。
命运攸关的夜晚
当范余胜夫妇在乡下农民房接通外面的世界,龚勋在镇上保守眼光审视下也小有起色。
他们最初都不知道彼此,慢慢才道听途说知道彼此存在,而更为直观的关系,他们是彼此淘宝搜索页面的“竞对”,直到几年前,范余胜与龚勋在那条小巷相遇。
对这次相遇,互助社成员称为“河口镇会师”。两人其实都曾在镇上中学读书,也算校友。
合作的理由很简单,两边单子合在一起发快,价钱便宜得多,打包发货一起动手。
很快,罐车司机小温也不再只是送爷爷到镇上喝茶,他跟范余胜以前是同学,看到小巷里堆积如山的快递包括,他没有多犹豫就加入进来。
运营技术现学现卖,她把老婆也拉进来,拜范余胜妻子陈进飞为师,每天到他们家待到夜里两三点。
小温家在另一处山湾。每天订单产生的叮咚声穿越幽暗的竹林,直至深夜仍不停息。
踩着他们的背影,更多的年轻人回到这里。
学机械制造专业的服装批发商回来了,有人则是放下工地的焊枪,城市白领终于下定决心逃离,最终二十余位年轻人聚集在河口镇,发起这个“淘宝互助社“。
而他们的“约法三章”,也来自现实经验,原子化运营不可行,想传统生意人那样,打价格战,相互倾轧,最后大家都没饭吃。
首先是要公平,同样的农产品,不打价格战,标价尽量一致;
其次是开放,发现爆款不要独享,而要主动分享,避免过度竞争伤和气;
第三条是独立,淘宝店人手一个,名义上,即便夫妻之间也要分开,各自对运营结果负责;
再一条是团结,虽然运营各自分开,打包发货却在一起,劳动起来不分彼此。
毕竟是非正式组织,互助社日常联结,多的是轻松诙谐。所谓脑爆会,其实就是攒在一起吃饭“共创”;讲运营复盘,实际就是在乡下院子里“摆龙门阵”;也有组织文化生活,每次打包发货完,拉下快递点的卷帘门,在树荫下摆出几张圆桌,稀里哗啦搓麻将。
而这些“玩儿共创”的结果,有些是灵光一现的脑洞,有些,则是黑洞。
有人提出过卖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荣县被称为西部陶都,特产细腻的红泥,确实有人满货车地运出去烧陶。
于是,拿起锄头就上山挖泥土,当时的意气风发,颇有一番遍地黄金的气度,泥土挖回来,堂而皇之拍照上传淘宝。
结果歪打正着,倒是有些人真来买泥,用处却不是烧陶,而是泼上大粪当盆栽土壤。此情此景,社员也卖得糟心,只好忍痛下架。
更多情况下,集体智慧往往都能靠上谱。比如竹编箩筐,就能在网上找到一些豪气买家,单次就下单几十个,后来他们才知道,箩筐送到城里,并不拿来装东西,而是当道具,装修公司现场活动做广告,在箩筐上涂满防水材料,证明不漏水。
这可让大家开了眼界,长了“姿势”。
合作社“共创玩法”的最大受害者,是乡野湖塘里的河蚌(即土鳖)。本来可以安安静静待在淤泥里,躺平过一生,却也被“赋能”新的妖娆打开方式,去肉,只要壳,土鳖就能卖给艺术家,成为装置艺术道具。
一起出去培训学习,学回来满口“黑话”,也能活学活用,渐渐变成笑话,成员之间说话,使用黑话的场景一般是揶揄或开玩笑。
有身边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能演变成段子,他们给人解释“爽点”:就是你已经困成一团浆糊,忽然有人给你抱来一个枕头。
这些互联网文化在乡土社会的扎根和渗透,比比皆是。
在河北南和,商家抱团在仓库内做淘宝直播,通过产地仓,把分散的商户吸引过来。
时间长了,在充斥着犬吠蝉鸣的农家小院,人们口中迸发的,更多的是GMV(成交额)、SKU(库存保有量)、DAU(日活数)等行话,纵使他们并不知道为啥要这么缩写。
河口镇的年轻人尤其津津乐道的,是彼此之间的“扁平”关系和灵活沟通。
鳝鱼项目的“PM”是小温,爷爷传下来的拿手活,他想在互联网上玩出新花样,结果却给大家挖下大坑。鳝鱼不便于运输,加水,密封起来,包裹拆开的成活率只有两三成。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连日冥思苦想的小温,终于迎来他的“阿基米德”瞬间。
他当即发动银色捷达,乘夜赶往同伴家,完全不顾对方是否已经睡着,范余胜依然记得那个攸关互助社命运的夜晚。
接近十点,山野越发安静,只剩潮涌的虫鸣,远些的田湾深处开始起雾,芭蕉林忽然亮起一道晃眼的车灯,惊起远近一阵狗吠。
等车开近才发现,原来是朝自己来。小温熄了发动机,边走边喊。
“你记不记得以前小时候摸黄鳝?”小温站在院子里按捺住激动说,范余胜单手插腰抽着烟停他讲,“一般有黄鳝的洞口边都有一层浮漂(浮萍)。”
范余胜没立即明白,只说了声“啊”,示意他讲下去,“氧气啊,植物能产生氧气啊,我们在包装袋里放点浮漂就可以了。”
互助社最终选的方案是野生水葫芦,本来是田里、河里长的无用之物,搁进包装袋里,“放头牛都够它吸的。”小温吹嘘道。
在小镇人眼里,这个团体尤其显眼。他们让孩子学看不懂的编程,送孩子去县城上文艺班,大人的生活也过得“潇洒”,互助社成员自我调侃,他们现在过着“大佬”般的生活:
闲暇时间很多,虽不至于登山滑雪潜水去南极,每年自驾出行二十来次,也算基本生活品质。
赛博农村的去与留
近一年里,淘宝互助社把近五百万收入带进荣县乡镇,然后分散流转到辛勤劳作的农民手里。
而据介绍,荣县全年电商交易量已超过20亿,土陶、农货是主要产品,接近这座偏远农业县GDP十分之一,成为灰沉边缘经济地带的逆光。
河口镇只是缩影,更多乡村在互联网时代迎来振兴和崛起。
在贵州大山里的淘宝村,每年从网上卖出去几百万把吉他,中年打工妇女回乡在家门口工作,世居深山的农民离开土地,进入山下的工厂上班。
在重庆酉阳县,兽医转行的电商协会会长,当选新一届的全国劳模,他培训了几乎全线的淘宝店主。
在雪域高原林芝,出现了西藏的第一个淘宝镇,这意味着,即便是雪域高原的小镇,一年电商销售超过3000万,活跃网店超过300个。
互联网经济的持续下沉,也带来人们生活方式与观念的变迁。相对过去十余年公路向最僻远的地方延伸,快递邮路的末端渗透,这种变迁要来得更具体而细微。
在很多偏远地区,人们通过互联网过上“小资”生活已成普遍现象,他们的小镇旧楼里传出嗡嗡的电动牙刷声音,乡村的农民房里,留守人群用跑步机锻炼身体,污黑的抹布换成了一次性厨房纸,按摩捶换成了筋膜枪……
观念的变迁,则是更为深刻的东西。由于女性在运营、客服方面的天然优势,某种“母系社会”正在出现,常常妻子当淘宝主播,丈夫做后勤。
人们看待女性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
在安徽砀山,一群用电商卖水果的留守妇女被称为铁娘子;在山东蒙阴县,留守山村十五年的农妇也当选为全国劳模,因为她的农货淘宝店,帮助近百户家庭摆脱贫穷。
在河口镇范余胜家,晚饭过后,妻子陈进飞也不用洗碗,她放下碗筷即上楼接单,脖子微伸着,盯看电脑屏幕,两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盲打,回复旺旺的客户咨询,手要快,多的时候,她能同时应付十个人以上。
这间小屋以外,随着夜晚凉意降临的,是乡野世界古老的宁静,山坡上,黑暗中挂果的椪柑树丛轻轻摇曳,夏季以来,池塘里的水葫芦蔓延迅速,红沙土梯田里的花生也即将收获,它们全部都将搭载房间里的电流和比特离开这里。
而对于这群年轻人来说,逃离和发展的命题仍没有结束,即便众多乡镇偏远地区已充分互联网化,年轻人的去与留,仍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问题。
他们的确在山里走出了新路,但现实也摆在面前,至少对孩子来说,城市有更好的教育,对老人来说,那里有更好的医疗,对他们自己,则依然是令人眷恋的都市摩登生活。
互助社成员已经有人在县里买房,有人则去了市里,而作为四川人,几乎所有人对城市生活的终极想象都是成都,“北上广深我们都看不上,成都就够了。”
而故乡的眷恋依然。
出小镇不远,山岭既被茂盛的植被覆盖,盛夏时节雨汽蒸腾,天边堆积巨大云团,丘陵低处,温热的河水低缓流过稻田。
这是小镇青年龚勋长大的地方,他能爬到数十米高的树上取鸟窝,也擅长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抠出野生莲藕,田埂里打洞的虾也难逃他五指,他用桑树岔桠做成的弹弓,能击落二十米外的飞鸟,父母外出打工多年不在那些年月,他不想回家独自一人,离开学校后会刻意绕很远的田埂,直到天色暗冥。
龚勋感受到现实的吊诡。
在西安,他曾拼了命想要留下来,如今,生活却像画了一个圈,走着走着又回到原点。不过,相比当年不顾一切逃离西安,感受却大不同。
如今在他看来,乡村岁月不是归宿,更像是重新出发,有人踩着写字楼的大理石,有人走在田间地头的泥土里。
命运最终会将他抛向哪里,这并不确定,除了那个前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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