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海归科学家的自我进化:寻找新的幸福感
导读:金榕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真正回国的动力,是他想要“寻找一种新的幸福感”。而这个“幸福感”,就是能看着自己的理论被转化成真实价值。
本报记者白杨北京报道
人还没进屋,抱歉声先到了。金榕迟到了4分钟。
6月22日晚上8点04分,外面下着细雨。刚刚开完一个团队会议,这位科学家忘了打伞,小跑着来到约访地。
卡其色的休闲衬衫,下身是短裤,金榕此前就被称为“随和得最不像科学家的科学家”。但没人质疑他在学术领域的地位:曾是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终身教授,NIPS、SIGIR等顶级国际技术学术会议的主席。
现在,他任职于阿里巴巴集团人工智能核心团队,是达摩院机器智能技术实验室的负责人。
时代还给了金榕另一重身份,海归科学家。2018年留学人员回国服务工作部际联席会议公布的数字显示,2017年,我国各类留学回国人员总数达48.09万,创下历史新高。
几天之后,是金榕回国4年整的纪念日。2014年7月18日,42岁的金榕做出了加入阿里巴巴的决定。作为阿里巴巴达摩院海归科学家群体的标志性人物之一,金榕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回归,等于世界向我打开了另一扇门。”
回归
真正决定从万里之外回国工作的,就是那5分钟。
2014年初,金榕通过朋友介绍,来到阿里妈妈(阿里巴巴旗下的数字营销平台)担任技术顾问。其间,金榕和王坚见了个面,“这应该是阿里巴巴史上最短的面试,如果这也算面试的话。”金榕说。
彼时,王坚是阿里巴巴的CTO,阿里巴巴还没有在纽交所挂牌上市。
他记得王坚只提了一个问题:商业和科技(结合)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最大的问题是业务人员可能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所以一个好的技术人员,不仅仅要会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要知道怎么找到正确的问题。”金榕回答道。
此前,金榕还在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从事科研的工作。他的主研方向是大数据与人工智能算法。
作为终身教授,他在美国每年可以享受六个月的假期。剩下的那半年,每周他只需教两节课,每节课一个半小时。剩下的都是可自由支配的科研时间。也就是说,他每周必须出现在学校的时间只要半天。
做研究需要最大程度的专注,工作时,金榕每天早晨6点准时开车到单位,到健身房锻炼1小时,然后去办公室,除了跟学生见面,“每天把门一关,待上10到15个小时,这就是你的世界”。
“这段经历非常稳定、安逸。”回国4年的金榕,讲述时还夹着很多英文。而在阿里妈妈工作期间的一些经历,让他有了打破这种安逸的想法。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真正回国的动力,是他想要“寻找一种新的幸福感”。
而这个“幸福感”就是能看着自己的理论被转化成真实价值。做理论研究,金榕有个感受:做理论的这个圈子“自嗨得比较厉害”,但实际上,真正前沿的理论成果被使用的还很少。现实世界和理论世界是非常脱节的。
在美国做了12年学者,金榕发现,他所在的城市十几年来,身边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盖任何一座新的大楼,也没有拆任何一座旧的大楼。
而他在阿里巴巴听到这样一句话,希望计算的能力能够像水和电一样,普惠全社会的人。“这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那真是让人非常幸福的事。”金榕说。
但是回国,就意味着长时间和家人隔着半个地球,他劝说家人,“这是一个值得付出的工作,而不是钱的问题。”
2014年7月18日,金榕成为了阿里巴巴的正式员工。入职第一天,他在阿里巴巴有了固定的工位,还开玩笑说道:“这像获得一种永久居住权的感觉。”
冲突
这是金榕第一次走出学校,到企业里工作,他不确定是否能适应这家公司。
他甚至想过,公司里会不会有《杜拉拉升职记》那样的办公室政治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最终,电视剧中的场景没有出现,金榕反倒是有了一个更现实的感受:他朝世界敞开了大门,人蜂拥般涌了进来。
回中国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金榕都不习惯跟别人一起吃饭。在美国,生活与工作是分开的,吃饭是相对隐私的环境。而在中国,食堂里相对而坐,吃饭是同事间沟通工作、交流感情的重要机会。除了早饭和睡觉,剩下的所有时间,都要和人打交道。
此外,在美国,他一个人躲在办公室就可以完成一切;在中国,刚来阿里的第一天,他就手上拿着预算,开始忙招人的事情。“你要处理的不再只是自己的事情,而是需要带领团队往前冲。”金榕说。
对这位科学家最大的难题,还是“当理论遇到现实”。“我过去是做大数据算法研究的,所有论文是不做任何实验的,就是做证明,你觉得这东西好,就证明一下它好在哪里。但在公司,光是在理论上说它好不好,没有意义,要把它放到实际的数据上去跑。”
刚开始时,金榕发现,很多在理论上最优的结果,一放到实际应用场景就失效了。
“蛮有挫败感的。”金榕说,他眼中的数字也发生了变化。以前在办公室,数字仅仅是数字。在阿里巴巴,每个数字背后,都可能是一个用户或一个群体的实际需求。
加入阿里之后,金榕和马云有过几次交流。其中一次是在2014年9月,他刚入职没多久,马云告诉他,“我们以前都是做老师的,从对知识的一个抽象层面的理解,到实际操作的过程,会有一个很大的鸿沟,我们需要越过去。”金榕对这句话印象尤为深刻。
改变
熟悉业务,熟悉每个消费者的需求,大科学家需要想各种小办法。金榕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带团队“上山下乡”。
所谓上山下乡,就是到实际的业务一线去。看业务人员怎么去制定商业计划、拓展市场、用户运营、数据分析。
一开始与业务接触的时候,开会往往是他说完头三句话,业务同学能讲三个小时不间断,“完全插不上嘴。”后来,金榕干脆静静地听、学、做笔记,去理解他们的业务逻辑。
有一个“学员”在本子上记着:只有了解业务,你的算法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通过“上山下乡”的学习,金榕也开始明白该如何与业务团队配合。
拍立淘,是阿里巴巴当时通过图像识别实现以图搜物的新尝试。两三年前,每天至少有几千万人在使用这款产品。整天和数据打交道的金榕,敏感地发现了业务团队一直忽略的一个盲区。
他拉上业务团队提出了自己的改进建议,并试图将数学语言转换成大家听得懂的语言去解释。最终大家接受了金榕的建议,通过对数据分析与产品推荐算法的优化,用户搜索数和点击数曲线马上呈90度角上升。
当然科学家的价值有时不仅体现在商业上。有段时间,达摩院机器智能技术实验室的语音识别团队就和地铁展厅的噪音较上了劲。不夸张地说,地铁站中催促乘客安检的喇叭声,推动世界语音识别技术迈出了一大步。
此前阿里与上海地铁一直在探索如何在乘客购票中引入语音沟通,提升乘客的购票体验。但当技术团队实地考察时却傻眼了。展厅里不仅有乘客大声谈话的噪音,还有地铁站提醒乘客安检的喇叭声。“逢包必检”的喇叭声极大的影响了语音识别地准确度。
最终研发团队经过近几个月的现场蹲点研究,创新性地将人脸识别与语音识别结合,采用多模态的方式解决了强噪音下的语音识别难题。
当然研发团队的付出也收获了丰厚的回报。传统以触屏点击为主的购票方式,耗时往往超过30秒。而通过智能语音识别购票,用户只需说出自己想去的地点,无需具体站名就能购票。全程只需要10秒。
集结
金榕有个习惯,特别喜欢回复员工的周报。一位员工说,从最初的只有几人到一二百人,金榕几乎“见信必复”。
“读周报是阅读别人思维和思考的一个过程,这让我很享受。回复也是种美妙的交流。”
可现在,他实在没时间一一回复了,因为团队增加到了五百多人。但是,他欣喜于团队有这么多“大牛”和年轻人加入,特别是达摩院成立之后。
去年10月,阿里巴巴正式成立达摩院。马云当时提出,阿里巴巴已处在一个技术创新的临界点,从工程技术到核心科技的临界点,仅靠商业模式的创新远远不够,科学研究日益成为技术革新与科技竞争的原点。
而像阿里巴巴这样的中国企业,对海外人才回归的吸引力到底在哪里?很多海归科学家的总结是,“天时、地利、人和。”
司罗,达摩院机器智能技术实验室NLP首席科学家,曾是普渡大学计算机系终身教授。他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互联网公司的兴起,对科技的日益重视,让中国越来越接近世界舞台的中央。
这些年,很多科学家也亲身感受到国家及地方政府,对于海归人才的求贤若渴。作为阿里云机器智能首席科学家,闵万里比金榕早一年回到杭州加入阿里。
他亲身经历的事是:从海外回归,工作、居住需要办很多手续,这流程让他有些头疼,杭州当地的人才机构会想尽办法,帮他去协调、解决流程中的细节存在的问题。
而以阿里巴巴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其海量应用场景的背后,是巨大的计算资源。闵万里甚至把这形容为技术革命爆发的前夕。
他举了个例子,蒸汽机起来了,然后有了煤、石油这些能源,接着才能支撑起技术革命。“今天数据起来了,之后云计算才能起来。数据是原材料,云计算是挖数据的,这两个一组合,又是另外一场技术革命。”
在科学家眼中,没有什么比改变世界、改变时代的技术革命更让人兴奋。成立不到一年的时间,达摩院已经引入了数百名海内外的知名科学家与研究学者。
金榕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过去,他们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为了让业务变得更高效,而达摩院成立后,是希望能够寻找到新的技术,去创造一个新赛道、新的商业机会。
未来
在最近刚结束的国际顶级机器翻译大赛WMT上,来自中国的达摩院连夺英文-中文翻译、英文-俄语互译、英文-土耳其语互译等5项第一,打破了众多国外巨头与学术研究机构对冠军的垄断。
再往前,今年1月,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发起的机器阅读理解顶级赛事SQuAD上,阿里巴巴的机器人凭借82.440的精准率打破了世界纪录,并且超越了人类。
“那些成绩都是过去。”对于金榕而言,土壤肥沃,长出更好的果实,只是时间问题。在他看来,大量本土及海归人才的加盟,也让阿里巴巴这家企业完成了从“互联网公司”向“高科技公司”的转身。
“马云总是说他不懂技术,但他非常尊重技术。什么是尊重?就是相信你,对你的投资不是短期的,哪怕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产出,他依然愿意花时间去等待。”金榕表示,“尊重和相信,是阿里巴巴的人才观。”
谈及企业对自己的改变,金榕觉得是变得比以前更谦逊。“过去做教授感觉自己蛮牛的,现在跟这么多小同学并肩作战,干了这么多事情,撇开技术来讲,很多时候没有这些同学跟你合力作战,我觉得很多事情都过不去。他们都很了不起。”
金榕坦言,自己现在最大的压力是来自管理。“我从来没有管理过这么大的团队。我每天都在问自己,有没有给这些人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和机会,让他们的职业生涯变得更好。”
金榕经常告诉身边的小伙伴,要“askwhy(问为什么)”。“为什么经常有人说中国公司是很好,能够跟随别人,做得很好,但是自己独创的东西却很少?我觉得很多时候缺少askwhy。”他说这个词时,眼睛瞪得更大。
对于未来,金榕也有自己的憧憬。他希望自己能够帮助阿里巴巴从一个技术的跟随者变成领导者,并在一些重要技术上取得领先。“让我们(中国企业)能从别人印象里的跟随者,变成引领者。”
在金榕看来,这是方向,也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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