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疫情死亡率为第一波两倍 欧洲多国疫情复燃 能否安稳过新年?

在建立一个完善的检测和追踪系统之前就放松限制措施令欧洲国家付出代价

冬季疫情死亡率为第一波两倍，欧洲多国疫情复燃，能否安稳过新年?

文|《财经》记者江玮发自伦敦

编辑|郝洲

当人们重新开始旅行，和朋友在酒吧聚会，坐在阔别已久的电影院，在博物馆门前排队等待进场……当欧洲人民才刚刚感到被新冠疫情打乱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第二波新冠疫情又卷土重来。

自9月下旬以来，欧洲国家每日新增病例急速增长，远远超过了春天第一波疫情最严重时的数字。继欧洲最大的两个经济体法国和德国分别宣布再次进入封锁状态之后，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也于10月31日宣布英国将从11月5日起再次实施封锁，此时距离英国第一轮封锁令结束还不到4个月。

当地时间11月2日，约翰逊在英国议会下议院发言时说，面对最新的数字，除了实施全国性的封锁，英国别无选择。当天英国新增确诊病例18950例，在10月21日出现过第二波疫情的单日新增峰值26687例。约翰逊表示，如果NHS（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因为疫情不堪重负，英国将会面临医学和道德的双重灾难。

根据新的封锁令，人们将被要求待在家中，除非因工作性质决定无法在家上班、到户外锻炼身体、上学、就医、采购生活必需品等；餐厅、酒吧将被关闭，但可以提供外卖服务；售卖非必需品的零售商店将关门；不同家庭成员在室内的会面将不被允许。

英国、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是在第一波疫情中受冲击最严重的欧洲国家。在面对第一波疫情时，这些国家均采取了全面封锁政策，直到初夏才逐渐放宽各种限制。然而，在建立一个完善的检测和追踪系统之前就放松限制措施正在让欧洲国家付出代价。面对来势汹涌的第二波疫情，英国和其他欧洲各国政府不得不收紧一度已经放松的封锁政策。

约翰逊曾希望避免再次全国封锁

英国二次封锁令将持续至12月2日，但如果届时感染率R值仍未降至1以下，英国内阁办公厅大臣迈克尔·戈夫表示封锁令还可能继续延长。目前英国的R值仍处于1.1至1.3的区间。

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帕特里克·瓦伦斯在10月下旬指出，只要R值保持在1以上，疫情就会继续蔓延。“除非R值降到1以下，否则感染人数每14天到18天就会翻倍。”瓦伦斯说。

在宣布新的封锁令之前，约翰逊曾于10月宣布新冠疫情的三级防控措施，将英格兰地区的疫情风险划分为非常高、高和中等三个级别。与春季时全国执行统一封锁令不同的是，各地所处的风险级别将决定当地采取何种限制措施。这一机制从10月14日开始实施，利物浦、曼彻斯特、谢菲尔德和诺丁汉等地相继被列入最高风险之列。

当时约翰逊表示，他希望避免再次采取全国性的防控措施，包括关闭学校和限制外出。但当时英国政府首席医学顾问克里斯·惠蒂明确表示，这些措施难以抑制新冠病毒在风险非常高的地区传播，地方政府需要采取更多举措。

“每次政府宣布新的举措时，你都会感到一些变化。这让人悲伤，你可以感受到这种情绪。”在伦敦东部经营一家小咖啡店的瓦妮莎·奥斯丁对《财经》记者表示。在约翰逊宣布三级防控机制的第二天，她的店里生意变得清淡。奥斯丁经营的这家咖啡店本来计划在春天开业，但因为疫情直到8月才开张，再次封锁对她刚刚起步的事业是一次打击。

伦敦餐饮从业者曾在今年10月走上街头抗议，要求政府在采取限制措施时采取更加平衡的立场，并向受到影响的行业提供足够的支持。在约翰逊宣布二次封锁计划之后，英国零售财团首席执行官海伦·狄金森表示，零售业将经历圣诞节前的噩梦。英国经济与商业研究中心创始人、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迈克威廉斯则预计，再次进入封锁将使英国经济每天损失18亿英镑。

在二次封锁令出台之后，英国政府原定于10月31日结束的工资补贴计划将继续延长直至封锁结束。约翰逊试图在公共卫生和财政问题之间取得平衡，这也是他为何在半个多月前曾一度反对采取全国性的封锁举措。

在今年9月的一次会议上，英国政府紧急情况科学咨询小组（Sage）曾建议政府采取“熔断措施”来控制疫情的蔓延，其中包括关闭所有酒吧、餐馆、咖啡馆、室内健身房和理发店。但与春天长时间的封锁政策相比，Sage建议这些措施的实施时间为两到三周。如果执行得力，它们可以使疫情延迟28天，从而为检测和追踪系统发挥作用赢得更多时间。

但约翰逊没有听从Sage的建议。在10月中旬宣布三级防控措施时，约翰逊表示如果这些措施得到有效执行将可以控制疫情。10月31日，当约翰逊不得不宣布英国将再次进入封锁时，表明三级防控措施未能达到有效控制疫情的目标。

事实上，在第二波疫情到来之前，英国的第一波疫情并没有彻底结束。牛津大学流行病学教授陈铮鸣对《财经》记者表示，对于新冠疫情第二波的定义与非典不同，非典疫情的结束是以最后一个病人出院、两个潜伏周期内没有新增病例为标志。但新冠疫情有很多轻症病人，因此难以做到。在第一波疫情未彻底终结就放松封锁，肯定会出现反弹。

陈铮鸣分析说，尽管目前英国每日新增确诊病例数量远远超过今年3月、4月的时候，但由于春天时受检测能力的限制，感染新冠病毒的病人只有一部分接受了检测，当时的数字未能反映真实的情况。“春天确诊的感染病例与实际的感染人数大概是1比10，当时的情况比现在更加严重。”陈铮鸣说。在第一波疫情期间，英国单日确诊数量最多的发生在5月1日，为6201例，其次为4月5日6199例。

帝国理工学院曾在今年夏天对英格兰地区超过10万名志愿者进行抗体检测。研究结果显示，英格兰可能有340万人感染了新冠病毒，这一数字远远高于官方公布的数字。根据当时的官方数字，英格兰地区感染新冠病毒的人数为26.7万，整个英国的感染数量为31.5万例。

尽管目前的住院人数和死亡率仍低于春天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但英国政府的科学顾问担心，如果再不采取行动，情况将比第一波疫情时更糟。英国政府首席科学顾问瓦伦斯表示，冬天的死亡率有可能会是第一波疫情时的两倍。

Sage讨论的所有模型均显示，新冠病人住院人数将在2020年12月中旬达到顶峰，死亡率则将持续上升至12月底，并于2021年1月初开始回落。但不同模型在死亡人数上做出了不同预测。剑桥大学的模型显示，如果不采取额外的收紧措施，到12月下旬，英国每天死于新冠的人数将超过4000人；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的模型预测死亡人数可能会在12月下旬达到每日2000例；帝国理工的模型预测结果则处于两者之间。

据NHS英格兰10月28日的预估，即使现有的南丁格尔方舱医院再次投入使用，取消非紧急手术，NHS仍有可能因接纳能力有限而在圣诞节时无法再接收新的病人。

年轻人感染数量增加

与春天第一波疫情不同的是，曾被认为更不容易感染新冠病毒的年轻人在第二波疫情中感染数量急剧增加。“我们之所以看到欧洲地区确诊人数上升的一个原因是年轻人确诊病例的增加。”世界卫生组织一位发言人对《财经》记者表示。

今年10月的数据一度显示，英国感染率最高的人群是16到29岁的年轻人。自从今年9月大学开学之后，英国有100多所大学出现了确诊病例。根据英国大学联盟（UCU）公布的数据，截至10月29日，英国大学的确诊病例为32681例。

疫情之下，多数英国大学的授课转为线上。威廉·戴维斯是英国伦敦一所大学的大二学生。自从9月底开学以来，他待得时间最多的地方是宿舍。老师授课环节改为网课，虽然小范围的小组讨论仍可以去学校参加，但学校同时也提供线上和线下讨论两种选择。他对《财经》记者表示，这不是他期待的大学生活；但面对疫情，他也改变了从前的社交方式，和朋友的联系大多改为线上。

陈铮鸣对《财经》记者表示，尽管牛津大学保留了当面授课环节，但学生在课堂上需要保持社交距离，佩戴口罩，原本30人的课挪到了一个可以容纳150人的教室。

在约翰逊宣布的新封锁令中，大学仍将保持开放，但同时建议大学在可能的情况下将更多课程改为线上，并要求住在宿舍的学生不要在学期结束之前回家。学生在校园和家之间的流动被认为是新冠疫情传播的一个重要风险。

“让人担心的是，如果病毒继续在年轻人中间传播，最终将又传到老年人那里，这会导致住院人数和死亡人数的增加。”上述世卫组织发言人表示。

失败的检测和追踪系统

切断新冠疫情传播链的重要环节在于检测和追踪。世界卫生组织突发卫生事件规划负责人迈克·莱恩近日表示，重要的是要发现病例，对感染者和密切接触者进行隔离，对隔离人员提供支持；亚洲的经验就在于找到感染者的密切接触者，从而及时切断传播链。

尽管英国政府在今年春天启动了NHS测试和追踪系统，但Sage表示这一系统发挥的作用有限。最新数据显示，确诊新冠病人的密切接触者中，只有60%的人能被联系上，而想要有效控制疫情的传播，这一比例至少需要达到80%。

今年5月在宣布推出测试和追踪系统时，约翰逊曾用“世界一流”来形容它，但在今年10月，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系统有待完善。6月初，约翰逊曾承诺到月底时要实现24小时内出检测结果的目标。然而自感染人数在9月增加以来，绝大部分检测都未能在24小时之内出结果。

作为NHS测试和追踪系统重要一环的手机应用程序，则直到9月24日才在英格兰地区和威尔士地区推出。今年夏天的第一版产品因未能充分在苹果手机上发挥作用而被弃用。9月推出的这一版本使用蓝牙技术来检查用户是否与确诊患者有过密切接触。它充分考虑到用户隐私，不能识别用户或者其电话，但通过扫描公共场所的二维码，如果相同时间出现在同一场的人被确诊感染新冠病毒，用户会被告知是否为密切接触者需要进行自我隔离。

自9月以来，英格兰和威尔士地区有1900万人在手机上下载了这一应用，约占这两个地区人口数量的30%。而根据接触者追踪项目Covid-Watch研究人员的分析，只有50%-70%的人口使用这一追踪工具才能使其充分发挥作用。

作为咖啡店的老板，奥斯丁每天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她对人们不愿下载这一应用表示不解。“如果能够帮助大家，为什么不呢……人们总是喜欢谈论他们的自由和权利，这也是为何英国政府的举措难以得到执行，因为大家总是想要自由。”

在伦敦，几乎每个周末都有人走上街头抗议政府要求民众戴口罩等限制措施。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欧洲其他国家。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的一场抗议中，示威者高喊着“自由”的口号。

10月29日，默克尔在德国联邦议会就新一轮封锁政策发言时遭到极右翼政党议员打断，她回应说，这次大流行病使自由这个概念成为关注焦点，但自由不是每个人自己的自由，它是一种责任，意味着对自己、对家人、对同事的责任。

和英国类似，西班牙也错失了在今年夏天完善追踪系统的机会。据《金融时报》报道，西班牙首都马德里曾在今年5月计划招募400名追踪人员，但直到7月，这一数字还停留在182人上。

在尚未建立一个完善的检测和追踪系统之时就放松封锁是欧洲第二波疫情蔓延的一个重要原因。世界卫生组织的迈克·莱恩表示，亚洲国家在控制疫情之后仍未放松，非但没有减少检测中心，反而增加检测中心。“他们闯过了终点线但仍在跑，因为他们知道比赛没有结束，那条终点线是假的。而太多国家设置了一条想象中的终点线。”莱恩说。

比利时和捷克成重灾区

世界卫生组织欧洲区域主任汉斯·克鲁格10月29日表示，欧洲再次成为了这场全球性流行病的震中。在10月即将结束时，欧洲经历了新增确诊病例最多的一周，在七天内有150万人确诊。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欧洲的确诊病例已经超过1000万例。

尽管封锁被认为是最后的不得已之举，多个欧洲国家在这一阶段宣布二次封锁的重要考量是为了拯救12月的圣诞节。这些国家希望通过持续一个月的封锁将病毒感染率降低，在圣诞节前控制疫情，从而使民众可以尽可能地和亲友一起庆祝节日。

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表示今年的圣诞节将会和以往不同，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在未来几个星期的行为。“我们面对两个敌人：一个是新冠病毒，还有一个是不断增长的新冠疲劳。”

新冠疲劳使得人们不再像疫情初期时那样严格遵守诸如保持两米社交距离的规则。“人们对陌生事物比较警觉和重视，但习以为常之后容易放松警惕。”陈铮鸣分析说。

与第一次宣布封锁时相比，欧洲各国有了更多应对疫情的经验，也不再像春天时防护物资紧缺。

根据新一轮的封锁令，法国民众从10月31日起只有在购买必需品、工作、上学或者就医等必要情况下才能出门，出门时需要携带证明文件说明理由。德国的举措虽然略松于法国，但从11月2日起，所有餐厅、酒吧只能提供外卖服务，健身房、剧院也将关闭。和第一轮封锁政策不同的是，尽管法国的餐馆和酒吧被关闭，但学校、公共服务部门和部分工厂仍将保持开放状态。德国的学校也将继续开放，公共场合的聚会在不超过两个家庭和10人规模的情况下仍被允许。

西班牙则宣布进入再次进入国家紧急状态，在全国范围内实施宵禁。

在欧洲第一波疫情中受到冲击最严重的意大利，虽然在10月初时新增病例仍维持在低位，远低于其他欧洲国家，但在10月中旬之后急剧攀升。今年春天的惨痛经历让意大利人民更加谨慎，他们更加严格地遵守佩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的规则。尽管尚未宣布进入全国性封锁，但意大利政府在10月已经宣布了四轮限制措施。新的限制措施包括餐馆、酒吧和咖啡馆在下午六点必须关门，电影院、健身房和游泳馆歇业等。

生活在意大利城市米兰的亚历克斯已经做好了再次面对封锁令的准备。因为担心理发店又要关门，他提前去剪了一次头发。“现在还没那么糟，但米兰的情况可能很快会恶化。”他对《财经》记者表示。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法国、西班牙、英国、意大利和德国在确诊病例数量上排在欧洲国家前列，但欧洲疾控中心的最新数据表明，过去14天内每10万人感染数量最多的国家分别是比利时（1735.3）、捷克（1575.2）、卢森堡（1325.3）和斯洛文尼亚（1081.5）。其中捷克和比利时在过去14天每10万人中因新冠病情死亡的人数排在欧洲各国前列。

尽管形成这一局面的原因复杂，但这两个国家都曾在错误的时间放松了防控举措。在8月底欧洲国家感染数量开始增加时，捷克总理安德烈·巴比什曾推翻了卫生部长要求在公共场合和学校强制戴口罩的决定。而比利时政府则在9月23日宣布从10月起不再强制要求民众在户外戴口罩。

迅猛增长的确诊病例已经使捷克出现医护人员紧缺的问题，比利时医院接收的新冠病人数量也已超过今年4月时的高峰。面对严峻的防疫形势，比利时政府宣布从11月2日起启动二次封锁；捷克总理则于今年10月重新要求人们在离家期间佩戴口罩，并宣布关闭学校、餐馆和酒吧，实施宵禁。

在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欧洲公共健康教授马丁·麦基看来，实施二次封锁表明了一种政策失败，“没有能够把第一波疫情的数字降到足够低，未能落实到位一个完善的检测和追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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