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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刘元春:未来会出现流动性的良性循环

澎湃新闻 2018-07-21 17:19

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刘元春 资料图

今年上半年,中国经济继续稳定增长,经济结构优化升级,新动能显著成长,总体继续保持稳中向好态势。

7月17日,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刘元春就当前的经济形势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刘元春认为,在对内进行去杠杆攻坚战的过程中,出现局部的动荡是必然的,关键在于局部风险释放是否会演化成全局性的风险。而在谈到对外开放时,他表示,中国应在这时候大胆清理要素市场上改革的滞后性,真正清理在资源配置中存在的各种扭曲和问题。“我们正在迈向高质量增长的路上,并处于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刘元春说。

刘元春在经济学领域已经深耕二十余年。目前,除任职副校长外,刘元春还担任国家高端智库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执行院长、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研究所常务副所长等职务,先后出版了《交易费用分析框架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开放宏观经济分析框架与中国案例研究》等著作。2002年,刘元春的论文《国有企业的“效率悖论“及其深层次的解释》获得“第十届孙冶方经济学优秀论文奖”。

中国正在迈向高质量增长的路上,并处于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

澎湃新闻:国家统计局刚刚公布了中国上半年经济数据,GDP增速达到了6.8%。这一结果是否符合你的预期?对于下半年的经济形势将如何发展又有何预测?

刘元春:今年金融层面动荡较大,外部环境变化也比较大,一般大家的预期会认为中国经济下行压力较大。但实际上,整体经济在前期稳增长的作用下以及外贸和消费的支撑下,还是保持了较好的运行态势。上半年GDP增长6.8%,实际上从实体经济的角度还是符合大家的预期。

但是这里也出现了两个值得高度关注的信号:第一,宏观经济里面供给侧的参数强于需求侧,这预示着下一步中国经济下行压力会比较明显。第二,金融层面的价格信号与数量信号有所背离,这预示着下半年要么进行政策的调整,要么就会发生金融价格的变化,也就是说融资成本可能会进一步上升。同时我们看到一些结构性的问题已经处于临界点了:市场与政府的交接到底顺不顺利,传统动能与新动能之间的交接顺不顺利,改革从治标性的调整向治本性的改革的对接顺不顺利,这些决定了未来一段时间经济的走向。

下半年中国经济,大家的共识是肯定会回落,但是回落的幅度要取决于几个原因。一是宏观经济的政策定位,对于外部因素的对冲是否到位。二是对于内部攻坚战中所出现的一些局部资源配置的扭曲能不能得到相对的纾解。三是一些基础性的改革能否能如期推出。

我们认为,目前从政府的改革部署和宏观政策调控来看,下半年中国经济回落会相对较大,但是肯定比市场预期的要低。同时,今年的回落不会触及到我们的一些底线管理,也就是说还是会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澎湃新闻:对比前几年的经济增长势头,您认为高质量发展的目标达成了吗?

刘元春:高质量发展是一个长期目标,短期来看目前还不能说已经实现了高质量增长。但是国家正在为高质量增长进行结构性的调整和基础性的改革。应该说,我们正在迈向高质量增长的路上,并处于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

中国保持两位数,17%、18%左右的基建投资增速是不可持续的,基建增速必须要做一个调整。

澎湃新闻:上半年以来的外部不稳定因素对中国经济带来的负面因素有多大?在中美贸易摩擦的背景下,哪一个经济指标会率先出现波动?

刘元春:从目前实体经济来看,贸易战对于中国经济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显现,但是它对整个金融体系的冲击还是比较明显,主要是对市场信心的冲击。这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下一步随着对500亿美金商品加征25%关税的贸易战全面打响后,肯定会直接冲击我们的外贸。出口指标和进口指标都会出现明显的变化,特别是对美国的。基础设施建设、计算机这样的一些出口指标会有明显的波动,我们的一些高新技术产品以及农产品的出口和价格也会受到影响。因为我们会同等规模向美国征收关税,因此进出口贸易的量和价都会发生变化。

按照目前大家的测算,贸易战可能会对中国外贸总量形成10%到15%这样的冲击,但是目前的这些测算不足信,因为关税对于贸易的冲击要取决于市场结构,取决于供给和消费的弹性,这其中就存在不确定性,这个不确定性还取决于我们对贸易战的对冲。

只要渡过结构性去杠杆的难关,流动性方面就会出现良性循环

澎湃新闻:目前人民币汇率与股市双双下跌的趋势是否会持续?中国经济是否存在足够强大的基本面来渡过难关?

刘元春:从市盈率、上市公司的利润率来看,股市进一步下跌的空间基本没有了。当然,这需要避免市场上恐慌性的冲击,避免出现金融中的超调。从基本面来看中国股市已经基本到底,下半年货币政策和监管政策会做出一些适度的调整,这对于支撑股市会有很明显的帮助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股市就会出现明显的反弹,而是说未来一段时间会在2700点左右的位置波动加剧。

汇率方面,目前美国经济十分强劲,美国加息的速度有可能会进一步提升,这会带来整个新兴经济体以及全球资本市场的动荡,这必定会影响人民币的汇率。下半年,我们认为人民币汇率依然会有贬值的压力和区间。但是中国经济本身的弹性和韧性还是不错的,各种外汇储备和经营指标还是能够支撑。从人民币汇率的角度讲,要跌破7的概率还是相对较小,但不排除下半年在美国中期大选之后存在的一些不确定性。

澎湃新闻:近期债务违约事件频发,有人认为这意味着去杠杆已经步入金融领域这一深水区,有人因此加重对中国经济失速的担忧。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刘元春:在攻坚战的过程中,对过高杠杆和不良杠杆进行处理,调整资源错配,这是必然的。这也是提高资源配置效率,走向高质量发展所必要的调整。因此出现局部的动荡,局部的产业、区域的生产活动受到一定的冲击和影响是必然的。关键在于,局部的风险释放会不会演化成全局性的风险,会不会触及到我们的底线管理?现在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因为政策调整的空间还很充分。结构性去杠杆已经走在路上,只要渡过这个难关,流动性方面就会出现良性循环。短期依然会对经济增长带来冲击,这个调整应该会持续到明年下半年。

澎湃新闻:近期各地棚改项目资金审批加严,PPP项目监管趋严,基建带动固定投资下滑。这反映出什么问题?在当前经济环境中,地方政府应该走什么样的发展路线?

刘元春:投资中的基建投资下滑,是这一轮经济下滑的主导原因,而基建下滑又是多个因素导致的:一是由于政府的行为模式在发生变化,二是债务约束,三是金融整顿导致表外资金涌向地方基建的通道受阻。

但也必须看到,中国保持两位数,17%、18%左右的基建投资增速是不可持续的,基建增速必须要做一个调整。地方政府进行债务的隐形化、杠杆的过度化,这样的一种模式也是不可能持续的,必须要得到遏制。下一步,基建投资会随着积极财政政策的回归和一些金融政策的再定位出现一些反弹,但是也没有必要回到过去几年那种高增长速度。

在这种环境下,地方政府要在机构改革中进行责任和职能的重构,同时要展开财税体系的改革,特别是中央和地方关系的改革。在此基础上进行银政关系、政企关系的调整,从而使政府的行为模式真正向长期可持续的方向进行转变。同时财政政策要适度宽松,对相应的改革起到支撑作用。

加大开放和对外投资力度以对冲贸易保护主义

澎湃新闻:近期,中国在扩大开放方面拿出了多项重磅举措,例如上海出台了“扩大开放100条”。在当下进行开放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刘元春:处于外部贸易战、内部攻坚战的情况下,可以说中国又到了历史上最好的一个化危为机的关键点。这个时候就要大胆清理要素市场上改革的滞后性,真正清理在资源配置中存在的各种扭曲和问题;清理在金融市场上竞争不够的局面,改变我们在创新发展模式上出现的市场失灵的问题;同时也要反思我们对于一些国有企业进行过度保护、过度补贴所出现的问题。通过这种反思,以开放来促改革,通过开放来对冲美国贸易战所带来的压力。

这一轮开放,我认为创新政策肯定是要做出调整,还有就是行政性垄断、投资保护的问题,现在很多行业对于民营企业的开放是不够的,在对外资进行全面开放的同时也会产生对于民营企业同步进行开放的效益。

澎湃新闻:在外国收紧科技收购、国内一些行业的核心技术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开放技术市场是否会对自有技术的发展带来不利影响?

刘元春:展开技术合作,技术交易,通过正常的技术市场推动中国自我技术水平的提升,从过去的实践证明是很有效的途径。但这些会不会使自身的科技战略受到严重冲击?我觉得不会,这是先进信息、先进管理的来源,同时也是国内对标的很重要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科技布局,要在应用型、基础型上进行分类管理、分类规划,做牢基础。

澎湃新闻:中国在“一带一路”倡议上表现出了“走出去”的决心和态度。其中对外国贷款与经济援助的部分会不会为国民经济构成负担?

刘元春:不会。目前在“一带一路”的投资量来讲,与中国本身的GDP、对内的投资,特别是在内部基建投资、内部的一些补贴相比实际上依然是很低的量。不足以对国内经济构成冲击。

中国经济必须要转型,要从传统的商品输出转向资本输出,要从过去的简单的依靠原材料、劳动力谋利的模式转变成依靠资本、技术、管理盈利,所以就必须要在全球进行布局。目前在全球贸易摩擦、逆全球化日益加重的情况下,很重要的就是要以自由化来对冲美国的保护主义,要用多边体系来对抗美国的单边主义。要用对外投资来对抗美国在贸易上的压制,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这是未来很重要的战略。当然这其中也要注意投资的精准性,避免过大力度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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