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和创新 与有道德的生活是一致的
庞溟/文
为什么发达国家的人均收入,可以在过去200年间翻至少四番?在《企业家的尊严:为什么经济学无法解释现代世界》一书中,美国伊利诺伊州大学芝加哥分校经济学、历史学、文学与传媒学教授迪尔德丽·麦克洛斯基试图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麦克洛斯基认为,“并不是欧洲的贸易、荷兰的投资、大英帝国主义或挪威海盗的横征劫掠带来了人均收入的飞跃”;物质的和经济的力量并不是收入持续增长的根源。“创新(而非投资或剥削)导致工业革命”,麦克洛斯基这一主张的争议不大;但她同时认为,“是言论、道德和观念导致了创新,这一点却很少有历史学家或经济学家会同意”。
按照麦克洛斯基的分析,“大众对于市场和创新的普遍观念的改变,导致了工业革命,以及随之而来的现代世界”。人们不再嘲笑市场、创新和其他资产阶级的道德观,这种发生于17世纪至18世纪西欧与北欧的变化,使资产阶级这个词语仿佛与自由和尊严画上等号,并最终促成了西方世界的经济增长。
麦克洛斯基尝试采用大量的资料和证据,考察各种分析工业革命或现代世界成因的传统史观,并逐一批评其中的错误。在她看来,“传统史观里的谬误之多让人惊讶”——历史决定论、新教伦理与清教徒论、年鉴学派对资本主义的长时段分析、制度理论、数理学派的内生增长理论及其资本积累论全都错了,因为这些理论所提出的解释因素,要么在工业革命之前已经出现,要么并非西欧社会所独有。
麦克洛斯基认为,生产性投资的单纯积累带来的增长是有限的,若没有创新这个催化剂,即便考虑所有传统设备的边际产出,“也不足以解释16倍的增长,甚至不能解释截至1860年的两倍的增长”。“解释增长的资源理论类似于积累理论”,因此麦克洛斯基也就顺带对“地理因素或自然因素可以部分解释工业革命的起源”的观点说了“不”。
类似地,麦克洛斯基还提出,任何贸易,无论是对外贸易还是国内贸易,都是生产要素的重组而已,因而也不是决定性因素,更不要说麦克洛斯基对贸易引擎论的逻辑、机理和论据都提出了挑战,认为奴隶贸易与英帝国主义对欧洲的影响仍然较小,而且国内外的掠夺都不曾让普通欧洲人受惠。
欧洲中世纪经院派哲学家和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认为:“贸易,从其本性而言,具有一种卑劣品质,所以从本质上不具备美德或必需的目的。”但从17世纪末到18世纪,欧洲社会的主导话语发生了微妙变化,大量欧洲人开始尊重企业家。正如美国哲学家罗伯特·诺齐克所形容的那样,“低价买进香料或蒸汽机,然后高价卖出,这样的生意第一次得到了尊重”。这颠覆了长久以来盛行的各类反资产阶级的等级制和等级观念。
麦克洛斯基指出,自己的六卷本丛书《资产阶级纪元:工业革命的起源》,阐释与论述了一个重要观点:“市场和创新这一古已有之、只是近代以来才获得尊严和自由的事物,与有道德的生活是一致的”。其中第一卷《资产阶级的美德:商业时代的道德》,提出资产阶级生活“无论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也应该是道德的”。本书属于丛书的第二卷,旨在“通过从经济和历史角度批判工业革命成因的唯物主义解释”,来为道德和话语的解释正名。
麦克洛斯基指出,经济学的最严重缺陷“在于它的唯物主义和并不必要的关于过去增长历史的理论”。她希望通过《资产阶级纪元》的皇皇巨著,为资产阶级及其生活方式正名、辩护和布道,“为我们全球化的灵魂描绘出一幅符合道德的话语轮廓,提供一种日常生活的理想……”。
而在我看来,麦克洛斯基似乎揭示了经济学成功解释现代世界的两种可能路径:第一种是有意识地将经济学和经济史的研究对象,从考察经济、贸易、物质、剥削等话题进一步扩展到思想、观念、话语、修辞、道德、认知等非物质议题;第二种则是拓展经济学研究本身的范式与内涵,建立一个全新的经济学科,一个“承认数字、语言、利益、修辞、行为和意义”的人文学科,“换言之,唯物质论经济学需要大动筋骨,我们需要人文经济学”。
(作者为经济学博士、证券分析师)
(本文将刊发于2018年10月1日出版的《财经》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