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行为被实时监视 “透明职场”的边界在哪？
□本报策划
编者按：前脚刚投求职简历,后脚现公司老板就收到报告；上午逛淘宝,下午就被点名罚钱……这不是危言耸听,在一些企业中开始出现一种职场监控现象。企业通过购买职场监控软件,对员工的网络行为进行日志监测及分析,或对公司局域网内的计算机进行实时监视。对于职场监控软件,支持者称它能更好地管理企业、有利于塑造“透明职场”,反对者则认为它侵犯了员工的个人隐私。这让我们不得不思考:“透明职场”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员工吐槽：监视软件的存在，无异于洗澡被偷看
杨兵在辽宁省大连市某品牌连锁咖啡公司从事运营总监工作,月薪8000元。几个月前,两名第三方科技人员在公司54名员工的电脑内安装了一款名为“威眼”的监控软件。起初,杨兵并不在意这个小小软件带来的巨大威力。
不久之后,杨兵听到同行在无意间透露,其他公司同岗位的月薪已经涨到1.5万元。思来想去,杨兵便利用午休时间更新了简历,还顺手投了一份去其他公司。让他没想到的是,“威眼”功能如此强大,半小时后,杨兵的老板就得知了他投简历的事情。
杨兵的老板将他找去办公室,说:“既然我这里养不起你这尊大佛,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他被开除了。杨兵不服气,认为企业侵犯了自己的隐私权,到辽宁省大连市甘井子区劳动人事仲裁院申请仲裁,但他的诉求没有得到支持。
仲裁院不支持杨兵的裁决依据是,根据《互联网安全保护技术措施规定》第8条,互联网接入单位为落实网络安全保护措施,可以记录并留存用户使用的互联网网络地址,记录、跟踪网络运行状态,监测、记录网络安全事件等。因此,公司在工作场所使用监控软件合法。
薛小冰曾是某家公司的高管,她在公司任职了将近十年。最后促使她跳槽的,是一个意外事件。
当时,薛小冰为公司招聘了一个男助理小窦。小窦性格外向,工作能力也很不错。可让人想不到的是,在小窦来公司后不久,公司出现了财务丢失事件。公司极为重视,最后警方调查得出结论,事情竟然是助理小窦所为。薛小冰不敢相信自己信任的助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曾私下向管理层表示,是否哪里出了差错。
“为了打消我的疑虑,公司的HR拿出了助理小窦的电脑监控记录,确实是他将公司的财务信息上传至外网。”薛小冰知道了事件的真相,不免有些心惊胆寒,“我身为企业高管,却从来不知道公司在什么时候安装了监控软件。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时刻处在公司的监控之中呢?”
办公地视频监控,老板不经意看眼电脑屏幕,共享实时位置查岗……除了这些“初级段位”的监控手段,越来越多的企业用起了监控软件。
在网上搜索“企业监控软件”等关键词,不难发现有上百个推介广告,“限制员工上班刷微博的最佳解决方案”“员工想离职老板要先知”……
在某职场论坛中发布的调查显示,参与的64名网友中,97%认为单位监控侵犯隐私。94%的网友表示,如果隐私遭到泄露或公开影响生活,会诉诸法律。
“上淘宝查个快递,临近中午跟同事约个饭,这样的内容有必要监控吗?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即使有一两句个人话题,这太正常不过了吧。被监控无异于被人偷看洗澡!”大连某软件开发企业员工蒋子安说。
公司说法：职场“透明”是为了企业利益
HR任金陵所在的某大宗商品交易中心就是监控软件的使用企业之一。由于工作需要,公司不能屏蔽员工上网搜索信息,于是通过后台监控的方式可以了解员工工作情况。
任金陵在登陆账号后发现,公司员工268人,在前一天上网时间超过1小时(视为怠工)的人数为12人,日平均怠工时长302分钟。员工通过各类软件外发信息90926次,疑似泄露信息3人。有离职倾向人数23人,其中刘某等人排名前五。
“每一条上网痕迹都有保存,甚至某个员工最近痔疮犯了,在查哪些特效药都知道。”任金陵说。接下来她的工作就是警告怠工者,查看发送信息频繁的3人每条信息都是什么,是否涉密；找刘某等人谈话,“不忠心的果断劝退”。“不打招呼就离职的员工、惰性怠工的员工太多了。”任金陵赞同使用监控系统,“对员工的工作量计算也公平。你花5个小时上网购物,3个小时糊弄任务,和花8小时工作的员工一样开钱,未免太不公平了吧!有了监控,多少能提醒员工工作时间少干别的。”
“企业每年拿出10多万元不是为了打探员工隐私,而是为了企业利益,提前感知组织内部风险。”辽宁某运动品生产销售企业信息管理中心总监唐守军说。一次偶然事件,让唐守军所在的企业开始监控员工。3年前,他发现公司的客户报表竟然在某论坛里贩卖,随后找了多个员工谈话。后来,唐守军请了懂行的人检测,发现是员工传输过程中,黑客破解密码通过网络卖给同行。于是,公司装上了监控系统,监控员工电脑使用情况。
某公司HR姗姗表示,职场“透明”是为了更好地维护企业的利益。在她看来,职场监控软件是企业管理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与大部分公司所采用的上下班考勤刷卡制度、工作时间的在岗抽查与检查制度等大同小异。“现在很多公司都使用一些GPS定位软件,甚至在一些办公软件里也引入了GPS定位,这也一样是为了更好地管理企业。”姗姗说。姗姗认为,职场监控软件可以查探到员工是否努力在工作,这样更有利于公司对员工进行管理。“只要你在上班时间逛淘宝、弄简历都会被迅速查探到,这能让公司提前对员工的状态有预判,好让公司有应对措施。”
“公司付了员工薪水,自然对员工有监督、管理之责；其次,很多公司的核心资产和商业机密都存留在公司局域网上,监控可以震慑、预防盗窃和泄密行为；再次,公司电脑是公司的资产,公司有权监控资产的使用情况。”姗姗说。
供职于某文化产业公司的员工张妍表示,她理解公司运用监控软件,“我知道身边有同事谎称自己家人生病需要照顾,请假出去面试,找到下家后马上辞职,没有很好地交接手头上的工作。如果我是老板,肯定也想"先发制人"免得被动吧!”
员工疑问：公司使用监控软件算不算侵犯隐私权
从广义上说,在办公场所的公共区域安装摄像头,包括上下班的考勤打卡机等,都属于职场监控的范畴。而最能全方位“看穿”职工的,还得算是直接作用于办公设备的监控软件。伴随大数据行业不断发展,其所能做到的程度超乎你的想象。面对监控软件,企业主认为“全方位看穿员工”有利于强化管理,员工则认为隐私被侵犯。
那么,公司使用监控软件,算不算侵犯员工的隐私权呢?
尽管不少员工认为,职场监控软件的运用侵犯了自己的隐私权,但在司法实践中,被监控员工状告企业却很难胜诉。辽宁青松律师事务所律师王金海解释说,隐私权是个人享有的私人生活安宁与私人信息依法受到保护,不被他人非法侵扰、知悉、搜集、利用和公开的一种人格权。公司规定员工不许工作时做与工作无关的事,并且明确告知监控的情况下,违规员工的行为是不受法律保护的。
但北京盈科(上海)律师事务所的唐付强律师认为,我国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应当将直接涉及劳动者切身利益的规章制度和重大事项决定公示,或者告知劳动者。就公司安装监控软件而言,事关员工切身利益,理应履行告知义务。假如公司没有告知员工安装了监控软件,员工有权通过走法律途径,维护自身权益。此外,唐付强认为,公司如果在未告知员工的情形下进行网络监控,已侵犯了员工的个人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
专家分析：善用科技才能优化职场生态
去年11月,彭小春在忍受了长达一年的职场监控后,选择离职。“同事都变得有些"病态",宁肯脑袋短路盯着屏幕发呆,也不敢去走廊透透气聊聊天。”
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胡枚认为,长期处于“压抑”的职场环境,不利于员工工作。“大部分的企业不会利用监控到的信息做文章,可只要有一次误解,员工就会十分抵触。”胡枚说,“我有一个患者,查询客户信息时不小心点进一个购物推销广告忘了关闭,结果后台显示她浏览购物网站3个多小时。虽然事后调出视频监控并加以说明,但她在长期被监控下心结难除,最后还是辞职了。”
辽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王磊认为,善用科技才能优化职场生态。不可否认的是科技进步,实时后台监控让企业运转效率提高。但是哪些个人信息企业可以监控并利用,哪些是不可以被泄露及使用的,许多企业目前还分不清楚。
“一些企业突破职场道德和社会伦理,利用技术窃取和盗用员工非工作时间的信息进行贩卖的事也偶有发生。这是大数据时代下,个人信息保护的一个新课题。”王磊说。
王金海建议,国家尽快出台相关法律及规定,明确企业收集个人信息的范围,规范利用个人信息的方式,优化网络大环境。
【小贴士】这些都是监控，但不一定都侵权
1.通过考勤机来获得员工的出勤情况。
2.办公区域安装监控摄像头。这种方式可防止一些违法违规行为。
3.通话录音,了解业务员的话务技巧和对客户的服务,或防范公司的内部技术资料泄露。
4.在员工手机上安装GPS终端来定位。
5.安装监控软件,掌握员工使用电脑在干什么。
这些行为是否都构成侵权呢?劳动法专家表示,针对各类常见的职场监控行为,法律有不同的解释。判断是否侵犯隐私权的一个重要因素为是否“事先告知”。如果企业在公共场所安装摄像头,并通过书面形式告知员工,不属侵犯个人隐私权；在非公共场所安装摄像头、对员工进行搜身、物品搜查、私人手机监听、私人手机定位等都是违法的。而对于聊天记录监控的问题则一直以来都有争议,业内的观点是,只要公司明确重申公司电脑只能用于工作,并告知员工公司有监控部门会随时监控聊天记录,请不要把属于个人隐私的信息通过公司电脑传播,就不构成侵权。
结语：工作与私事固然要分清,但是,社会化的人参与的社会工作,岂能24小时、360度像机器人一样毫不停歇地运转?有员工觉得“被监控无异于洗澡被偷看”,这话提醒了我们一个常识与前提:“透明职场”的边界,是把员工当人。虽然职场行为被实时监视有一定的积极成效,但也不能逾越边界。一方面应该尊重员工的知情权,另一方面在运用实施、实时监视时,应注意不要侵犯员工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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