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上岸”承诺为何难兑现？红岭创投总裁复盘“坠落”始末
记者 | 张晓琪
编辑 | 彭洁云
网贷行业的“老大哥平台”红岭创投宣布清盘这一年多以来，遇到的麻烦着实不小。
界面新闻曾在《【深度】红岭创投宣布清盘这一年，周世平“铁粉”集体倒戈》中报道，红岭创投第一阶段20%的兑付计划已宣告失败，被投资人亲切称为“老周”的实控人周世平所抛出的三年全额兑付方案恐难达成。
截至目前，红岭创投已实施36次兑付安排，累计兑付20.16亿元，剩余待兑付164.05亿元，兑付比例远低于预期。
7月1日晚深南股份披露称，公司控股股东周世平及其一致行动人股份被司法冻结，原因系卷入红岭创投清盘相关纠纷而涉及的诉讼，冻结股份处置取决于各法院司法裁决。
今年各地纷纷加大网贷平台清退力度，多家千亿级别互联网金融平台谋求良性推出。作为网贷行业曾经最闪耀的“明星”，红岭创投也是最早宣布清盘的网贷平台之一，其发展之路或可为网贷行业发展兴衰提供注脚。
作为清盘事宜的负责人，红岭创投总裁项旭日前接受了界面新闻记者的独家采访。他具体阐释了兑付进展远低于预期的原因所在，也详细复盘了这家昔日的“明星”企业“坠落”始末。
兑付进展为何远低预期？打击职业放贷加大清收诉讼难度
在宣布清盘后，这家网贷行业曾经最闪耀的“明星”企业只留下了清收团队和少部分运营员工。
负责红岭创投清盘事宜的是项旭，2014年5月加入红岭创投任副总裁，2016年12月起正式担任总裁。
这位在传统金融领域浸润多年、有超过30年银行与财务行业经验的金融人，受周世平之邀加盟红岭。他经历过红岭创投的高光时刻，也感受过高速坠落的失重和无力感，在当下不得不支撑起最后的残局。
2019年3月23日，随着周世平“虽然清盘，但不是说再见！”的发帖，红岭创投正式宣布清盘，并推出了出借人全部出借款三年内完成全额兑付的方案。具体为：第一年（2019年）兑付20%；第二年（2020年）兑付35%；第三年（2021年）兑付45%。
截至2019年年底，平台兑付比例仅为9.2%，尚未达到预期进展的一半。
2019年最后一天，红岭创投在公开信中解释了当年兑付比例不达预期的原因，认为是外围环境变化令人始料未及。
“我们现在逾期贷款基本通过诉讼手段进行清收，诉讼难度大幅增加、回款拖延，已陷入了几近停滞的状态。” 项旭向界面新闻记者坦言。
充足抵押物是红岭创投的“护城河”。按照管理层的设想，红创投抵押物基本都是房产，按照评估价6至7折进行抵押，加上房地产市场大幅涨价，抵押物有较高的安全垫。借款人出现逾期后，只要处置抵押物，至少可以确保本金安全。
项旭介绍道，这种抵押放贷模式需委托外部机构进行，因为红岭创投只是管理人，不具备放贷资质，抵押物不能放在自己名下。
因此，红岭平台发放的贷款都是通过委托银行或者名义出借人形式进行。实际操作中，房产证红本、土地证可以抵押在个人名下，在建工程可抵押给委贷行。”
“以前通过委贷行放出去的贷款，逾期后我们100%都能打赢官司。通过个人名义出借人放的，我们的年利率都在24%以内，也都能赢。赢了之后就拍卖抵押物，收回本金和利息。”他说道。
但在严厉打击职业放贷行为的背景下，红岭的委托放贷模式遭受严峻考验。
2019年11月14日《九民纪要》正式发布，当中对职业放贷人进行明确规定：“未依法取得放贷资格的以民间借贷为业的法人，以及以民间借贷为业的非法人组织或者自然人从事的民间借贷行为，应当依法认定无效。同一出借人在一定期间内多次反复从事有偿民间借贷行为的，一般可以认定为是职业放贷人。
上海汉联律师事务所律师宋一欣告诉记者，一旦借款行为被认定为职业放贷行为，则双方借款合同无效，借款人需返还借款本金。
项旭介绍道，在诉讼时红岭创投申辩出借资金属于中小出借人，委贷行和签署借款合同的出借人只是委托出借人，但仍存在被判定为职业放贷人的可能。“被判定为职业放贷后（已有个案），则抵押权受影响，债权保障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P2P政策的变化特别是P2P诉讼环境的变化，导致很多地方暂停受理P2P企业的诉讼，即使是诉讼胜诉也暂停执行受理，甚至执行拍卖回款了也暂停支付给我们。” 项旭补充道。
复盘红岭创投十年之路 前期风控存在四大失误
红岭创投于2009年横空出世，直至2019年清盘时已有十年发展历史。曾是行业里最闪耀的明星之一，2014年红岭创投被美国最大P2P调研机构Lend Academy评为“中国最重要的八家P2P网贷平台”之一。在其清盘的前一个月，平台累计交易规模达4496亿元，累计注册人数达272万。
传统金融领域出身的项旭选择加入红岭创投，是希望借助互联网渠道改革传统银行借贷模式。
“借贷过程中银行通过利差赚钱。P2P创新的地方在哪？就是借鉴银行风控模式、通过互联网连接借贷双方，网络平台只收取管理费，超额利润部分给到出借人，”项旭回忆道，“当时我们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义。”
红岭创投用了一个最快的方式引入银行风控模式——从银行系统挖来专业风控人才，这很快帮助红岭创投建立了类银行的风控模式。
有业内人士分析道，红岭创投就是把银行对公条线风控模式照搬过来，因此形成对公“大额标”居多、以抵押贷款形式进行发放的特点。
不过，这种“嫁接”并不能真正解决红岭创投风控“短板”，却酝酿了更大的隐患。
项旭向界面新闻坦言，红岭创投照搬银行模式，但是风险控制没有银行到位，造成前期部分贷款清收难度大。
“从银行过来的风控领导非常专业，在银行干了很多年，在银行时主管业务不良率很低。但是银行环境里上下互相制约。到红岭后，环境变了，短时间内又没有磨合出适应自身的风控模式。”他说道。
项旭复盘道，前期的风控存在四方面失误：一是只看重抵押物，放松了对借款企业第一还款来源的把握；二是抵押物估值不准确；三是抵押率特别是抵押净值的估算不准确；四是资金贷到企业后，资金监管不到位。
红岭在发展过程中，甚至“创新性”引入银行的业务模式，比如备受争议的净值标。
净值标是红岭创投从证券市场移植过来的，类似于股票质押。举例来说，投资者投资了某一个借款标10万块，然后以这个借款标为担保，再发一个借款8万的借款标，这个标就是净值标。
净值标的高杠杆风险引发监管关注。2018年9月，深圳市整治办联合检查组对红岭系平台的净值标的杠杆问题提出严厉批评，并限期在2018年底之前完成净值标的清理工作。
意识到风控缺陷后，红岭做了自救性纠偏工作，如在2017年以后开展的房屋抵押贷款中建立了一套完善的风控模型。
项旭回忆道：“当时我们还觉得有希望，任何一个企业、任何一种创新的经营模式一开始总是要出现失误的，只要内部磨合好了，依靠红岭创投已经形成的品牌效应和后期成熟的风控模式，前景还是乐观的。”
“ 8·24网贷限额新政”打破了这种“希望”。
2016年8月24日，网贷行业监管靴子落地，规定两道监管红线：同一自然人在同一网贷平台的借款余额上限不超过20万元；同一法人或其他组织在同一网贷平台的借款余额上限不超过100万元。
“新政”令一直走大单模式的红岭创投遭受致命打击。2017年3月，在红岭创投2016年度股东大会暨2017红岭控股投资人交流会上，红岭创投董事长周世平明确宣布，红岭创投不再发布100万以上借款标的。
“新政”不仅让对公“大额标”寸步难行，被红岭创投视为转型希望的个人房屋抵押类贷款也受到20万红线限制。
项旭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个人房屋抵押贷款绝大部分额度都超过20万，对红岭创投来说，限制在20万以内没有什么发展空间。红岭创投从2017年2月开始做个人房屋抵押贷款，2018年9月已经做到近80个亿，2018年以后基本上停滞。
“整改方案定了之后，明显感觉到不行了。越收越紧，几乎都不能做了，而且以前发放的对公贷款逾期增加，清收难度也很大。”他说道。
“如何应对目前的诉讼环境和借款人逃废债行为，加快清收进度，是红岭创投的当务之急。最近深圳已经设立一家地方AMC，业务范围包括处置互金不良资产，或许会带来新的机会。”项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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