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眉热对】 人性的意识

杨小彦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

去年底著名武侠小说家金庸去世，各界悼念，文章如潮。其中，曾经的著名学者李泽厚就此事发文，引发网络热议。文中李提到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与金庸在香港见面的事，说金庸赠送六千美元给他，李觉得出手小气，断然拒绝这一“施舍”。看来此事对李刺激颇深，那么多年了，悼念故人，也不忘带上一笔，心中之怨，时间也难以平复。有人查阅此事，说应该发生在1992年，并把那时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做了考究，指出，六千美元，总合人民币33089元。在那个年代，这不算是一笔小数目了，怎么李还觉得金庸小气？不送是应该，送是尊敬，何必在乎此也？

我想起美术史家潘诺夫斯基的一篇导论《作为人文学科的艺术史研究》，文章一开始提到年老康德的一段往事。这里采用邵宏译本：“伊曼纽尔·康德临终的九天前，他的医生来访。衰老、病态和几近失明的康德从扶手椅起身站立，虚弱地战栗着且咕哝着含糊不清的词语。最后是他那尽职的陪护意识到，他是要等访客先坐下后才会坐下。于是医生依意落座，康德这才让陪护扶回椅子上。他在恢复了一些气力后接着说："人性的意识还没有离我而去。"医生和陪护二人感动得几近潸然泪下。”随后文章讨论了德文Humanitat（人性）一词在文化史中的特殊意义。

也许两事不能相比，因为情境不一样。盖棺论定，哲学大家康德和中国学者李泽厚也无法相提并论。但这不重要。从文明的角度看，只要对文化建设有过一点贡献的，后人就应该向其致谢。李泽厚在上世纪80年代的名声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他当年的专著以及见识，甚至包括文风，几乎影响了整整一代人。至于新世纪以后其影响小了，很正常，因为思想在发展，学术在长进，曾经的先锋不再先锋，甚至保守，如果看不开，只能说明眼光有问题。无可奈何，花终究是要落去的，挡都挡不住，但人性却长存。礼节并非小事，日常交往，彼此尊重，视礼节为人性的表现，怎能随意抛弃？更何况其人已逝，其行也善，别说六千美元，即使更少，也是一种敬重的表示，怀念之还唯恐不及，怎么就耿耿于怀？《周礼·卷耳》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是好也。”古人之语，绝非白说，字字千钧，恰因人性在其中耳。《论语》开章第一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至于朋友是否携带礼物，礼物孰轻孰重，难道还是个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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