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念想与回忆
◎胡笑兰
爷爷有老寒腿,他说只有嘬几口小酒身上方得松懈。
老酒坊的大肚釉陶酒坛,闪着锃亮的幽光,正中间菱形的大红纸上,一个呼之欲出大大的“酒”字。高阔的木板柜台透着厚重的原木色,贴着“窖久泉甘,凤城老窖”,又是一红纸黑字招牌。博古架上搁着酒漏,一溜吊着竹筒酒端,一两、半斤、一斤,酒端大小不一,提把细细长长,计量是早就设好了的,精确得很。
白细布包裹绵柔细腻的江沙,有些年头了,那沙袋白里透着黄,沉甸甸地压着坛口。
“老伙计,来啦!”戴着瓜皮小帽穿着长衫的老板放下手中“哔哩哔哩”作响的算盘,迎出来,喜眉笑眼,一团和气。
掀开沙包的刹那,酒香泛荡,那淳香迷人鼻息,又弥漫开去,狭长的石板路老街浸润着酒的味道,又在曲里拐弯的宽街仄巷盘绕。
去老酒坊沽壶地瓜干、高梁亦或小麦酿造的老酒,在晚间的浅斟薄饮里,是爷爷最受用的时光。这是民国年间,父亲故事里爷爷的时光影像。
父亲作为总厂的销售厂长,一次又一次将厂里的销售业绩从低谷推向高峰。南来北往,他喜欢购置采买,林林总总,新奇番杂,然后悉数交与母亲。
母亲的“百宝箱”也是个大大的木柜,木柜上镶着黄灿灿的铜锁环,纯铜手工錾花,一双蝙蝠要飞起来的样子。母亲将蘸了栀子花汁的桐油细致地刷了一遍又一遍,箱体透着明艳的桔黄,不单好看,还杀虫防腐,里面几乎囊括了父亲数年的宝贝。
民国时期的金圆券、股票债券(当然只是一种花花绿绿的念想,里程碑的纪念了);宜兴紫砂壶;各式各样的酒,玻璃瓶的简单,青花瓷的典雅,景泰蓝的高贵……
还有我童年时的上海饼干,各种小动物造型充满诱惑地躺在精致的铁盒子里……它是我童年乖巧的奖励。打开柜门,酒香合着饼香迎面而来。拈一个“小猴子”,再捏起一个“小兔子”“小公鸡”,小心把玩,终于禁不住那诱惑啊!小心地咬一口,仔细地品尝。脆脆的饼香掺揉了淡淡的牛奶香味,充盈口腔,在舌尖跳跃,慢慢地润滑着我小小的肚肠。
如今商家卖场,琳琅满目的饼干撩花了人的眼,却再不似那童年的味道了!
舅舅姨夫来了,就意味着要改善伙食。母亲拿出几块钱来嘱我去买鱼割肉,少年时,这是我最喜欢的差事。
一路蹦蹦跳跳着跑向供销社。土墙灰瓦,平房老屋,供销社毛糙的肉案上,躺着白晃晃的肉片,一头猪零零散散供应了七里八乡。那是七八十年代相交的时光,猪肉七毛三一斤,很多人家也是逢年过节,家有来客才去割上斤把肉。
母亲养的猪吃的是野菜猪草,麦皮米糠,放出去,成天在四野里闲逛。“啰啰啰……”声声呼唤,猪就摇摇摆摆回来了。母亲闲时会拿着棕毛刷子,细细地梳弄它油光亮亮的毛,它就很享受很乖顺。那猪细皮亮壳,肉的鲜香便无与伦比。
供销社的猪大致是这样喂养出来的。
母亲好一番忙碌,蒸炖烹炒,厨房里热气氤氲,香气飘荡,似乎要冲撞进紧邻的人家,一桌子丰盛就呈现在堂屋的方桌上。
河水煮河鱼冒着鲜香的热气;小干虾在辣椒油的滋润里透着诱人的虾红;水碗內容的是滑滑嫩嫩的肉片,山高水低拥拥挤挤;山粉圆烧肉,珠圆玉润,发散着亮亮的光泽……
小镇人家,我家是没有山粉的。那山粉是姨妈万般辛苦种出来的红薯,又熬夜起更,费心劳神淘洗出来的,干净纯粹。不常出门的她,每年都会让姨夫送些过来,这粉就愈加显得珍贵。
沸腾的热水冲煮,用心的揉捏,母亲做的圆子劲道有弹性,那丸子浸润了肉的精髓,反倒比肉更有魅力。
这些都是我心怡的菜。人们说,人的味蕾是有记忆的,初始的味觉与饮食结构就此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印记,一辈子萦萦绕绕,挥舍不去。那就是母亲的味道!
父亲便拿出收藏的老酒。
父亲很讲究,收藏的一套青花瓷酒具精美玲珑。壶口直,口下渐展,渐粗,似孕妇隆起的肚腹,腹下内敛。壶嘴是上细下粗的长弯流,流上绘有火云纹。另一侧弯曲的手柄,上端有小系,柄上绘银锭纹饰。平顶盖有圆珠纽,盖上绘菊瓣纹。通体于青白釉下装饰青花纹,腹两面绘着凤穿缠枝花卉,火珠云,竹石纹影约在其中。那酒盅肚腹处也是一溜的青花火珠云,小巧到能盛下五钱酒的样子。
父亲天生酒量不大,只捏着个酒盅慢慢啜着,细细品咂,他的兴致就在这细斟慢品里。生活从容也好,困顿也罢,营造温馨的氛围给自己及家人的心寻些熨贴。多少年来父亲这点“小资情调”也令我颇受用,如此,甚好。
待客之道却是要让客人喝得痛快,在父亲的生花口舌,侃侃而谈里,他的酒器酒水就罩了层扑朔迷离的光环,客人就喝得酣畅。我想,他那颇能算得上辉煌的推销业绩,亦或有口才的丰功。
“就说这凤城老窖吧”父亲又说开了,“东北的红高梁本来吧就丰润,三蒸九酵,然后是窖藏。这酒的酱香先让人微醺了,喝到嘴里软绵绵的,就像丝绸一样润滑……”
舅舅也和父亲一样小口地啜着,然后眯起眼很享受的样子。
姨夫是善饮的,和他的性子一样,急急地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痛快,比我那老地瓜干厚实……”
品着淳厚绵香的酒,拉着家常,舅舅说他养的牛又添了几只牛犊子,再过几个月牛队伍就能压半条村街了,一脸的美滋滋。
姨夫两眼渐次迷离起来,“除了栗材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一味地拉舅舅陪他多喝。
母亲倚到厅堂的门框上,笑眯眯的看着这些男人,见他们只顾喝酒,就举着筷子一样样地往他们碗里挟菜,生怕他们酒压了肠胃……
父母不在了,老屋尚存着几瓶老包装的白酒。一次朋友圈现宝,同学说那原来三十六块一瓶的“古井贡”“凤城老窖”等,现在收藏专营店里已价值七八百了。能卖么?当然不能,那酒已不仅仅是酒,是父母留给我的念想,是我暖心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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