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装”与豹纹眼镜：金正恩外交亮相背后的朝鲜之变
身穿富有朝鲜特色的黑色“人民装”，戴着一副富有时尚气息的豹纹眼镜，在27日的板门店，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第一次站在了全球媒体的直播画面中。在接连不断的“咔嚓”声中，他朝着韩国总统文在寅走去，面带微笑，步态沉着，主动握住了文在寅伸出的手。
握手、寒喧之后，金正恩历史性地跨过将朝鲜半岛一分为二的军事分界线，两人自然地并肩拍照——一切都顺其自然。若干秒之后，没有预兆地，金正恩朝着朝鲜统一阁方向伸出左手，随后右手牵起文在寅，与文在寅并肩跨过了军事分界线，踏上了朝鲜的领土。
韩联社27日报道了两人这番互动的幕后故事：文在寅与金正恩握手时笑着说，“今天您来南边，那我什么时候能去北边呢？”不料金正恩马上跨过分界线对文在寅说，“那现在就去怎么样？”文在寅闻言略吃一惊，但随即与金正恩手牵手欣然跨境，在朝方一侧停留10秒左右，金正恩双手握住文在寅的右手谈笑风生。
韩国媒体称，金正恩邀请文在寅踏上朝鲜领土，并非事先安排。在全球瞩目的外交场合，金正恩与文在寅的这一即兴互动也引发广泛关注。
事实上，在过去的2016年，在朝鲜接连进行核导试验之后，半岛局势一度紧张。今年元旦开始，金正恩采取了一系列主动缓和南北关系、改善国际局势的举措。朝鲜之变因何而起？
“朝鲜在外交方面的延伸早在两年之前就已经开始。需要明白的一点是，（美国）极限施压与制裁政策并不是驱使金正恩转向外交的原因，一旦朝鲜的核武器研发进展顺利，由边缘战略转向发展经济就是金正恩必然的战略转向。”美国非营利研究机构美国海军研究中心CNA公司高级分析师肯·高斯（Ken E. Gause）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分析道。
金正恩的“极限施压”和“极度参与”
从2011年上台到2017年底，朝鲜在金正恩的领导下，据称前后分别进行了近90次核导活动和四次核试验。去年9月，朝鲜实施了规模最大的第六次核试验。随着朝鲜核导活动的加强，国际社会依据联合国决议也展开了对朝鲜一轮又一轮的制裁。
“现在不行，年内还有必须做的事”，日本经济新闻网此前披露，2017年夏季，韩国总统文在寅上台后，韩朝相关人士曾有过秘密接触，在韩方探寻重启南北对话的可能性时，朝方给出了这种回答。几个月后，朝鲜在2017年9月还进行了第6次核试验。
与此同时，作为韩国进步派的文在寅在同年5月当选韩国总统后，采取一系列措施呼吁朝鲜与韩国进行对话。作为朝鲜难民之子、奉行对朝阳光政策的韩国前总统卢武铉的幕僚，文在寅希望对朝采取“阳光政策2.0”，主张改善对朝关系，推动半岛和平进程和南北交流。
2017年6月24日，文在寅在出席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时，首次提议朝鲜参加平昌冬奥会。此后，文在寅又在德国科尔伯基金会应邀演讲、光复节72周年庆祝仪式致辞、第72届联合国大会主旨演讲等一系列活动中，连续释放出半岛和平信息，但都没有得到朝鲜的回应。
与此同时，美国特朗普政府持续对朝实行极限施压政策。按照美国官员的说法，“极限施压”旨在通过经济制裁和外交手段让朝鲜停止导弹和核活动，并不寻求“政权更迭”。如果朝鲜改变其行为，美国将与朝方“接触”。
“（美国对朝鲜实行极度施压政策）金正恩也有自己的极度施压政策，还没有完成核导开发时间表之前，金正恩拒绝与韩国等相关国家进行接触，也不愿意会见任何外国领导人。直到2018年，金正恩开始推进自己的极度参与政策。”朝韩基金会首席成员Jung H.Pak数日前在布鲁金斯网站上撰文分析道。
朝鲜主动缓和南北关系“是战略调整”
去年11月，朝鲜宣称发射了能将美国本土纳入射程的“火星15”洲际弹道导弹（ICBM），并单方向宣布“完成核力量建设”。自那时起，朝鲜再没有进行过核导试验。与此同时，金正恩的外交政策由发展核武器转为缓和南北关系及朝美关系。
2018年1月1日，金正恩在新年贺词中表示，有意派遣代表团参加平昌冬奥会，并表示有必要打破冻结的朝韩关系现状。
另一边，嗅到朝韩关系改善机会的文在寅趁热打铁，迅速打开朝韩交流渠道与朝鲜进行接触，筹备朝鲜参加平昌冬奥会事宜，并最终商定进行第三次首脑会谈。
从金正恩发表新年贺词至本月25日，以冬奥会为契机，韩朝相继举行了12次高级别会谈和相关筹备工作会谈。其中，朝韩曾3次互派特使团，在板门店举行2次高级别会谈、为互派艺术团演出举行2次筹备工作会谈、举行1次平昌冬奥会筹备工作会谈、1次平昌冬季残奥会工作工作会谈以及3次朝韩首脑会谈筹备会谈。
“目前朝鲜正在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不是战术上的改变，而是战略上的选择，朝鲜不是为了争取时间、逃避制裁而采取了今年以来的行动。”韩国成均馆大学政治外交学系教授兼中国研究所所长李熙玉对澎湃新闻表示，朝鲜主动缓和南北关系，是战略上而不是战术上的调整，朝鲜发展核武器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拥核以及体制安全。他认为，朝鲜拥核更可能是为了能够展开与各方磋商的一种手段。
与此同时，韩国作为朝鲜与美国之间的斡旋者，也开始与美国展开了更为紧密的磋商，缩小韩美在对朝政策上的分歧，还主动为朝美会谈牵线搭桥。
3月9日，韩国青瓦台国家安保室室长郑义溶拜会美国总统特朗普后在白宫举行记者会表示，他转告说金正恩盼望早日会见特朗普，特朗普则指出为了实现永久性无核化希望在5月底前会晤金正恩。
来自韩国庆南大学极东研究所的学者李相万对澎湃新闻分析道，朝鲜已经宣布拥有包括洲际导弹在内的核武器，洲际导弹是朝鲜和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由于目前朝鲜已经声称拥有了洲际导弹，这使得原本对朝鲜是否拥核并不那么介意的美国重新变得紧张了起来，并打算与朝鲜磋商。而金正恩宣布终止核试验，更加有利于美朝的谈判。
朝媒出现“第一夫人”称呼
就在金正恩将要与文在寅举行会晤的几天前，4月21日，朝鲜官方媒体发布消息，金正恩在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上宣布，将停止测试远程导弹或原子弹，并将关闭该国一处主要核试验基地。此外，他还决定，现在是采取“新战略方针”的时候了，要把国家的资源集中到重建经济上——这标志着金正恩此前提出的“并进路线”的结束。
各方随即对朝鲜的表态进行了积极的回应。几天之后，朝韩首脑会晤就将会晤，随之而来的还有朝美会谈。
自从金正恩担任朝鲜领导人以来，他就一直号召要同时致力于核武器研发和经济增长，以把朝鲜变成“伟大的社会主义有核国家”。但是不少舆论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发展核武器所需要的大量资金将使得朝鲜的经济被拖累。然而，不少证据表明，事实不一定如此。
《纽约时报》曾报道称，据韩国国防研究院推算，截至2013年，朝鲜年核开发费用达6.5亿美元，导弹开发费用达5.7亿美元。但仍比增强常规武器省钱得多，并且遏制力也大幅超过常规武器。此外，在朝鲜的并进路线中，经济建设被认为取得了一定成果。韩国银行（央行）此前统计显示，朝鲜2016年的实际GDP同比增长3.9%，较上一年的推算值（负增长1.1%）相比大幅改善。
“（目前在解决朝鲜半岛问题上）朝鲜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自变量了，其他的是应变量，金正恩的想法和决策，将决定这个问题如何被解决。”李相万认为：“金正恩是个非常开放的人，他正在领导朝鲜的老百姓怎么往前走。”李相万认为，善于听取他人意见的金正恩深知，如果朝鲜没有解决贫困问题，社会会发生很大的动荡，这也是为什么朝鲜默许老百姓做买卖。而为了发展经济，金正恩必须适度开放，实现与外界关系的正常化，所以朝鲜需要韩国这个中间人。
在关注朝鲜的经济建设的同时，金正恩还在其他外事细节上进行了调整，使朝鲜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正常的国际社会一员。朝中社英文版在4月15日报道金正恩夫人李雪主观看中国芭蕾舞演出时，使用了“第一夫人”（First Lady）的称呼。这被认为是朝鲜四十多年来首次有最高领导人的妻子得到“第一夫人”的称谓。媒体之前报道李雪主的时候都是称她为“同志”。
此前，在朝鲜劳动党七届三中全会上宣布放弃核试验转而进行经济建设的时候，金正恩也多次谈及“国际环境”、“国际目标”等带有国际叙事的概念，表示中止核试验是为实现世界核裁军而进行的重要步骤，朝鲜将会加入到全面中止核试验的国际目标和努力中去。而为了能够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创设有利的国际环境、为维护朝鲜半岛和世界和平与稳定，朝鲜将积极与周边国家以及国际社会进行密切联系与对话。
“在韩国，越来越多的人正在相信金正恩希望朝鲜成为一个正常国家，他甚至开始将自己的妻子介绍给国际社会。”韩国国立外交院助理教授Min Jeonghun对澎湃新闻表示，国际社会应该明白，金正恩正在试图使自己的国家成为一个正常国家并成为国际社会的一员，金正恩和朝鲜最终希望说服美国和国际社会保障朝鲜的生存，韩国也正在试图缩小与美国在认知朝鲜方面的差异。“考虑到这两点，我认为朝鲜对于无核化持严肃态度，因为金正恩希望发展经济并让自己的国家成为正常国家。”
政治学博士、独立时评人士吴强也认为，朝鲜一直试图向世界展示自己是一个正常国家，在朝韩会晤和计划中的朝美会晤举行之前，朝鲜更希望改变自己的国际形象。“（朝鲜）慢慢会向全世界展现朝鲜是一个正常的国家。这是它未来开放政策会进一步推动的，也是希望借此来获得更多的国际援助和同情。这个我相信是它正在做的，以及未来更会强调的。”他说道。
“如果美国和朝鲜的峰会取得成功，我们应该可以期待在该地区会举行更多的峰会，这些峰会对于帮助平壤减轻制裁将有很大的帮助。”在谈及朝韩首脑会晤以及美朝首脑会谈之后的朝鲜外交格局时，肯·高斯如是预测称。
就在27日的朝韩首脑会晤上，文在寅已经同意在今年秋天访问平壤，朝鲜的大门或许将为更多国家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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