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新财富“复出”，只是江湖早已不是那个江湖

记者 | 满乐 行家玮

编辑 | 彭洁云

“如果你爱一个分析师，就让他参加新财富；如果你恨一个分析师，也让他参加新财富。”

当这句圈内的流行语不再被人所提及，当这个被称为“券商奥斯卡”的分析师评选恐成绝唱时，暂停一年后的新财富低调“复出”，只是江湖早已不是那个江湖。

2019年12月25日，重启后的第十七届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结果在西安公布。相同的评选奖项，相同的参评人群，但各方的心境已在过去一年发生巨变。

“要是往年，提前四五个月就该去买方机构拜码头拉票了。今年就很"佛系"，报名之后等主办方通知就行。”有参选新财富的券商分析师笑言。

参选心态改变的背后，是被愈加念响的分析师评选“紧箍咒”。

10月8日，中国证券业协会发布了《证券分析师参加外部评选规范》，禁止了各种形式的拉票和请客送礼的行为。更为关键的是，新规直接要求证券公司不得将外部评选结果作为分析师薪酬激励的依据。

“不得与薪酬挂钩，也就一刀斩断了卖方分析师与评选间的利益关系。过去分析师上榜新财富后，百万年薪不是梦，今年评选结果只被当做分析师声誉的体现，在考核中占一小部分。”国内某中小券商研究院院长向界面新闻表示。

不曾有人预料到，一场看似平常的券商饭局，就这样剧烈而又深刻地改变了国内卖方研究行业的未来走向。

一场饭局引发的“蝴蝶效应”

12月25日，新财富最佳分析师在西安的颁奖典礼现场座无虚席，来自40家证券公司的517个分析师团队共同角逐30个研究领域。

据界面新闻记者统计，本次细分行研评选中，广发证券成最大赢家，公司研究团队共在20个研究领域中斩获奖项。长江证券和海通证券以上榜17次紧随其后，上榜十次以上的还有兴业证券和天风证券。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新财富榜单除公布各机构排名外，还首次公布了评议总分。这也是新财富评选在2018年因故暂停一年后，为保障评选透明公正所采取的新措施。

时间拨回到2018年9月17日，第十六届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的投票前夜。在一场看似平常的证券业人士饭局上，一个疑似拉票举动不雅小视频的流出并迅速发酵，彻底改变了卖方“奥斯卡”的未来走向。

在场的有时任方正证券研究所所长助理兼通讯行业首席分析师马军、时任方正证券通信行业分析师廖蕾与某私募基金掌门人刘丰元。候选人马军、廖蕾和拥有投票权的刘丰元不仅在一张酒桌上觥筹交错，酒局画面也不堪入目，将这“名利场”评选的丑陋一面曝光。

9月18日，方正证券内部发文决定，取消马军及其团队当年度参加新财富评选及其他社会奖项评选的资格，新财富也通过官方微博发布消息，取消了相关分析师参与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的参评资格。

然而事件的走向并未到此为止。

随着批评声量的不断扩大，9月21日，30家券商集体宣布退出此次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重压之下的新财富杂志也在同日宣布，暂停2018年年度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活动。

“说意外倒也并不意外，只能说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北京某中型券商分析师评价称，新财富评选近年来的大规模花样拉票已是常态，不良风气那么严重，早晚会遭到整治。

新财富最佳分析师评选曾经是卖方行业最具分量的一张榜单，该排名通过买方投票产生，在业内素有券商界“奥斯卡”之称。

2003年，创刊两年的《新财富》杂志借鉴国际惯例，首次推出由机构投资者投票评选的中国内地资本市场最出色的分析师。至2018年已连续举办了16届。

可以说，创办之初的新财富评选在提升研报质量上起到了正面推动作用。随着卖方分析师市场化的推进，这一评选又为缺少量化指标的分析师考核提供了相对公平的评价体系，进而直接与收入挂钩，成为卖方分析师行业的重要外部激励机制。

不过也正是因为排名与收入挂钩，让新财富直接成为了圈内名副其实的“名利场”，“获选即可拿到百万年薪”也让一众分析师对评选趋之若鹜。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每逢投票季，各种形式的拉票拜票行为层出不穷。无论是证券业协会、还是作为主办方的新财富杂志，都曾下发过各类通知，严禁分析师对投票人利益输送和拉票，但收效甚微。至2018年9月饭局门事件的爆发，让监管层终于忍无可忍，新财富评选也被迫暂停。

在新财富暂停的一年中，分析师拉票拜票的行业生态发生了极大改变。

今年10月8日，中国证券业协会发布了《证券分析师参加外部评选规范》，明确“严禁分析师以各种形式向投票人及其他可能对评选结果产生影响的人请客送礼，包括提供礼金、礼品、旅游、红包、娱乐健身等利益，或者以其它变通的方式进行利益输送”和“严禁证券公司和分析师以各种形式刊载或发送拉票信息”。

新财富评选也制定了新的评选规则，同样封堵了分析师拉票及利益输送的通道，也让分析师对今年的评选结果表现得格外平静。

“去年新财富暂停事件之后，各家研究院都很谨慎。协会下发的外部评选规范，风控部门也来讲了好几次，拉票行为一经出现，严惩不贷。”多位券商分析师向界面新闻表示，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去触及分析师评选拉票的“红线”。

“有的分析师是主办方找过来邀请参加评选，像我们是研究院直接发了个表格，想报哪个评选直接在上面打钩，分析师与主办方完全没有联系。”更有甚者的是，有券商分析师向界面新闻表示，“完全不知道今年领导为自己报了哪家的评选”。

卖方分析师如此，买方的投票机构亦然。

“没有什么外部干扰因素需要应付。”有参与新财富投票的私募机构人士感叹，今年不再有分析师的踏破门槛和微信上的大打人情牌，投票显得格外简单。

从一家独大到八家齐鸣

被改变的不仅是分析师参与评选的心态和方式，在新财富暂停的一年中，国内卖方机构评选业态也在发生巨变。

从新财富、水晶球的一两家独大，到对评选实行“白名单”制，并一跃扩张至8家，新鲜血液的进入是否加剧了分析师评选行业的竞争，有效促进了行业的良性发展？新财富的江湖地位尚在？

2019年，证券业协会与8家机构签订了《证券分析师评选活动组织机构自律公约》，规定分析师评选活动的主办方，必须加入该自律公约才可举办相应活动。

这8家机构也被业内称作分析师评选的“白名单机构”。具体包括：中国证券报有限责任公司、上海证券报有限公司、《证券市场周刊》杂志社（北京）有限公司、财新传媒有限公司、深圳市新财富多媒体经营有限公司、万德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北京新浪互联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北京《财经》杂志社有限公司。

其中，上海证券报、财经、新浪的分析师评选均是首次举办。

“这么多选择对于分析师而言，倒也没什么为难的。今年不允许拉票，参选成海南省了好多，只需要把名字报上就行。”北京某上市券商分析师向界面新闻表示。不过，他也指出，相对最为老牌的“新财富”和“水晶球”评选今年的声势反而较弱。

据了解，今年多家主办方采用了与年会相结合的方式举办分析师评选，以扩大影响力。“有的评选直接告诉我们会获奖，所以才来领个奖。”有不愿参与分析师评选的证券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

而“新财富”和“水晶球”评选则相对低调，新财富分析师评选直至颁奖前也未透露获奖名单，水晶球评选更是寂静无声，只在官方公众号上发布了相关的评选信息。

“今年真的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新财富上，主办方喊了才去参加，我们自己都没打听什么时候颁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水晶球颁奖了没有？”，采访中陆续有券商分析师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表面来看，在同质化竞争的挤压下，新财富评选风光不再。但实际上市场依然不乏将新财富评选视作行业标杆的群体。

“新财富的地位还是没法撼动的，”某华南地区大型券商分析师表示，新财富获奖仍能体现分析师一定程度的水平，“周围大多数分析师并不清楚8家白名单机构都有谁，大家所熟知的还是老牌的新财富、水晶球和金牛奖。”

除了广泛的圈内认知基础，新财富评选在今年也依然被视作择选分析师的量化标准之一。

据界面新闻不完全梳理近半年来券商研究院公开招聘信息，不少分析师岗位均将新财富获奖作为加分项，对曾获得新财富奖项的分析师从优招聘。

比如，今年异军突起，广招人才的华西证券研究院就在大量“挖角”新财富上榜团队。据不完全统计，目前该公司分析师中包含了超过10位的新财富入围者。虽然华西证券研究所所长魏涛表示，组建研究所并没有采取重金挖人的策略，而是以平台优势、公司文化和良好的晋升机制来吸引人才，但新财富入围背景无疑为公司遴选优质分析师资源提供了帮助。

“虽然不会在公开招聘中要求新财富获奖履历，但这无疑是一个加分项。”北方地区某券商研究所相关负责人表示，新财富获奖仍代表了行业认可的分析师量化标准，既为分析师带来了更高的市场声誉，也体现了其行业研究的实力。

后新财富时代，分析师评价体系如何构建？

虽然新财富评选的市场影响犹存，但整个分析师评价体系已在重塑。

证券业协会今年发布的《证券分析师参加外部评选规范》中规定，外部评选结果只作为对分析师个人社会评价的参考依据，不得作为对分析师薪酬激励的依据。外部评选与分析师薪酬激励间的强行割裂，让原先依靠评选获奖情况为分析师打分的券商研究所被迫重新思考新的评价体系。

“由于买方机构是按派点来给分析师打分的，所以过去新财富获奖也是分析师外部服务能力的体现，现在只能代表分析师的市场声誉。”上述券商研究所相关负责人表示，新财富暂停后，券商研究所对分析师基本上均采用了“多维度”的评价方法，多数通过研究收入、市场评价和对内服务三个方面进行。

“大型券商在佣金派点上更有优势，分析师评价也更看重这一维度。中小型券商则需要两条腿走路，在对内服务上多做倾斜，考量研究部门为公司其他业务在行业研究上作出的贡献。”该负责人表示，“市场评价更多是锦上添花。”

对于后新财富时代，卖方分析师评价体系的构建，今年新任的方正证券研究所所长杨仁文也在此前接受采访中表示，卖方分析师评价标准应该从“传统标准—新财富”升级到“新标准—研究声誉、创收能力、对内服务”。“优秀的分析师一般在这三个方面都很突出：研究声誉好、研究水平高；服务客户积极、佣金收入高；产业资源网络广”。

“各大券商都在强调对内服务，各券商越来越重视对内服务，但这么多年，并没有很好的实现对内服务的重大突破。”杨仁文称，研究所多内服务需要有所侧重才能聚焦突破，同时也需要关注研究到业务的有效衔接与转化。

实际上，分析师评价体系生变的背后，券商研究所发展方向也在向对内服务靠拢。

今年新财富发布的《2019中国证券研究行业价值报告》即显示，卖方分析师服务的机构规模和数量均同比出现下降，公募基金分仓佣金总额进一步下滑。但是证券业协会官网上注册登记的卖方分析师从业人数却创下历史新高，达3382人。

报告指出，这表示卖方研究传统分仓佣金模式走到尽头的同时，新市场之下卖方研究外延价值不断被挖掘，科创板投行业务、券商经纪业务转型、一级市场产业研究等对卖方研究的需求不断增加。新财富对分析师的调查显示，83%的受访分析师认为未来研究在券商内部的作用将会越来越重要。

以今年新更名的粤开证券为例，公司就因为控股股东广州开发区金融控股集团的原因，将研究所的发展方向转为对内服务，分析师也下沉到公司经纪、投行业务中。用联讯证券新任研究院院长李奇霖的话说，研究院将以“粤港澳大湾区一流精品特色研究”为定位，以粤港澳大湾区经济、政策和产业等作为重点研究方向。

佣金分仓收入居前的证券公司也不乏对内服务转型的案例。

据东方财富choice统计的数据显示，2019年上半年证券公司佣金分仓排名中，行业龙头中信证券排名第一，长江证券、广发证券、国泰君安、中信建投等公司紧随其后。

中信建投研究所所长武超则就表示，“研究员要有大研究定位，能够为券商的整体战略服务。”她还透露称，中信建投研究业务正在向两大方向转型。其一是建立内部合作机制，对内服务公司整体发展战略，为大投行业务、财富管理业务、企业客户的战略咨询服务等提供支持。其二是拓展对外服务边界，将服务拓展至产业资本、银行理财子公司、外资机构等客户，以研究作为流量入口，为公司创造新的业务机会。

旧江湖已逝，新时代已来。卖方行业的新故事将要如何书写，各方都在探索中前行，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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